李彪高道悅
李彪,字道固,頓丘衛國人,名字是魏高祖賜予的。家中世代寒微,少小孤貧,素有大誌,好學不倦。開始受學於長樂監伯陽,伯陽相當賞識他。晚些時候與漁陽高悅、北平陽尼等人準備隱居於名山,不能成行便隻好作罷。高悅與兄高閭,博學高才,家中富藏典籍,李彪於是在高悅家中手抄口誦,廢寢忘食。既而還歸鄉裏。平原王元睿將及成年,雅好學業,娶東徐州刺史博陵崔鑒的女兒為妻,取道冀州、相州,聽說李彪的名聲便去拜訪他,二人修結師友之禮,郡中傳為美談。於是李彪被推舉為孝廉,到京師學堂中修習學業。高閭在朝中官員中稱讚表揚他,李衝待李彪很是客氣,李彪便牢牢攀結李衝。
李彪,字道固,頓丘衛國人,高祖賜名焉。家世寒微。少孤貧,有大誌,篤學不倦。初受業於長樂監伯陽,伯陽稱美之。晚與漁陽高悅、北平陽尼等將隱於名山,不果而罷。悅兄閭,博學高才,家富典籍,彪遂於悅家手抄口誦,不暇寢食。既而還鄉裏。平原王叡年將弱冠,雅有誌業,娶東徐州刺史博陵崔鑒女,路由冀相,聞彪名而詣之,修師友之禮,稱之於郡,遂舉孝廉。至京師,館而受業焉。高閭稱之於朝貴,李衝禮之甚厚,彪深宗附。
高祖登基初年,李彪任中書教學博士,後來假員外散騎常侍、建威將軍、衛國子,出使蕭賾。遷任秘書丞。參與著作事宜。魏自成帝以來至於太和年間,崔浩、高允等人著述《國書》,編年序錄,依照《春秋》體例,《國書》中遺漏的史實,以至三件中有二件被漏掉。李彪與秘書令高..開始上書奏請依照司馬遷、班固史書的體例,創為紀、傳、表、誌諸項目錄。李彪又上書說:
高祖初,為中書教學博士,後假員外散騎常侍、建威將軍、衛國子,使於蕭賾。遷秘書丞,參著作事。自成帝以來至於太和,崔浩、高允著述《國書》,編年序錄,為《春秋》之體,遺落時事,三無一存。彪與秘書令高祐始奏從遷固之體,創為紀傳表誌之目焉。
“臣聽說過去的賢哲君王,無不勤勉不已,孜孜以求,思考納受直言,以求造福百姓。所以他們訪求童稚,詢問師長,不避山高路遠,詢求謀略諮問善德,不棄貧賤之人。取其能夠光大茂實於竹帛之中,傳播徽聲於金石之上。臣正生於有道之世,恰逢無可諱言的聖朝,敢修以往程式,竊考現下所宜,謹冒死上密封的奏章,言事七條。一派胡言,伏待刑戮。
彪又表曰:
“其一是:自從太和建號,到此已經十二年了,典刑德政,可以述說了。立園丘以昭明孝思,則百神不乏供饗了;舉賢才以備問,則賢士盈滿於朝;開至誠之心以接萬物,則朝廷便無奸佞之人了;敦揚君義、臣行、父慈、子孝、兄愛、弟敬六順以教人,則四門之中都無凶頑之人了;製冠服以明官秩,則典章法式又能彰明了;作雅樂以協調人倫,則人與神交互為慶了;深慎重刑罰以明刑戮,則監獄之中亦無冤屈了;薄減衣著食味以示儉約,則天下風向節省了;放出宮女配嫁鰥夫,則人們便無怨憤曠怒了;傾出府藏以賑濟萬民,則天下饑寒便普受飽暖了;省減賦稅徭役以養育萬民,則編戶之民逍遙巷歌了;宣明德澤以懷遠近,則荒遠之地都向皇魏了;垂示至德以暢幽顯,則會使天降祥瑞了。天下百姓得其所,萬事萬物惟其新,巍巍乎天下萬物盡彙其成了。然而,為臣愚魯,認為行儉省之道,仍然欠缺。為什麼呢?而今士、農、工、商豪富之家,習慣奢華既已深篤,敦好樸素其情甚淺,他們仍未認識儉約便可細水長流,而務求奢侈浪費便難以維持長久。宅第壯麗,車馬豪華,奴仆妾婢穿著綾羅綢緞,土木之上紋龍繡鳳,越級違製的非常之多。古來先輩哲王立下製度,自天子到公卿,下及守門打更的小官,他們的宮室車服都各有差別,職位小的不得越級至大,身份卑賤的不得越級至貴。像這樣,所以上下秩序確立而人心便很穩定。而今浮華相競,人情沒有常守之處,大造消功之物,巨製費力的事,豈不是很荒謬嗎!消功的,是指的錦繡雕文的東西;費力的,指的是廣宅高堂、壯製麗飾之類。這些妨礙男務本業、損害女為其工的,哪裏說得完啊!漢文帝時,賈誼上疏說‘今天的王政可以長歎息的有六個方麵’,這就是其中之一。大凡皇上所好,下麵人必定跟從。所以越王好勇而士人多輕視死亡,楚靈王喜好貧瘠而國中有饑餓之人。今天二聖躬行節儉樸素,詔書旨令殷勤不斷,而百姓之中奢靡之風猶未革除,這哪裏是楚、越之人如彼易變,而大魏之士如此難以變化的緣故呢?這大概是朝廷製典沒有宣明,人們未見皇德,才導致這樣的情況吧。為臣愚魯,認為宅第車服,自百官以至於平民百姓,應該在衣著等級上立定製度,以使貴顯不逼賤卑,微賤不越至高製,不能讓人為顯示自己的奢華,便默認他們違反經典。而今也許有人說奢華越級的風俗已久,不能一下子革除,臣謹陳述古人漸進革新的例子。過去,子產為政一年,老百姓唱道:‘我們有田地,子產伍之,我有衣冠,子產貯之,誰殺子產,我也參與。’三年後,歌詞改為:‘我有田產,子產植之,我有子弟,子產教之,子產若死,其誰繼之?’這樣看來鄭國人的智力,難道前麵昏憒而後麵聰明嗎?其實是從政的人必須循序漸進,而受教化的人難以一下子幡然頓悟的緣故,如今若立製度以區別品級,始末之情,魏人與鄭人也會一樣。既與鄭人相同,那就是說最終百姓是會說好的,我們豈能怕他們一開始的怨憤而不做最終的善舉呢?大凡崇尚儉樸的是開福祿之源,喜好奢侈的是引起貧窮的征兆。然而儉約容易以教化流行,而奢華難以對財貨感到滿足,正因為如此,所以聖德之人留心於此,賢敏之士希求一個標準。所以夏禹卑小自己宮室而厭惡華麗衣服,殷湯起居陋室而乘坐簡車。這是先輩哲王對後來君王顯示儉約,後王理應觀其意而取合適的標準。孔子任魯國司寇,乘坐柴車駕馭駑馬;晏嬰任齊丞相,戴洗過的帽子穿破舊的衣裘。這是對後來的臣子顯示儉約,後來的臣子們應該認識其情愫而以他們為榜樣。前誌說:‘作法於涼地,其貪弊仍行。’這句話雖然簡略,但卻達於治理之道。臣一派胡言,倘使有可采用的話,等到了三年,便可有所成效。有成效則人務其本,人務其本則奢侈浪費便可去除,費奢去除則糧食布帛便豐富起來,穀帛豐富則人們便安逸快樂,人們安逸快樂則皇帝基業便可以穩固了。
臣聞昔之哲王,莫不釁釁孜孜,思納讜言,以康黎庶。是以訪童問師,不避淵澤;詢謀諮善,不棄芻蕘。用能光茂實於竹素,播徽聲於金石。臣屬生有道,遇無諱之朝,敢修往式,竊揆時宜,謹冒死上封事七條。狂瞽之言,伏待刑戮。
“其二說:《易》稱:‘主掌祭器的,莫如長子。’《傳》說:‘太子奉持塚嫡立的資糧很多。’然而,祭祀無主則宗廟諸神便無所饗,塚嫡廢則皇朝政權神器就無所傳。聖賢之人知曉其中道理,所以垂示誥詔以為長久法典。過去,姬王深明此道,所以大崇儒術以訓導世代嫡傳,他們於是演習養成美好的德行,以其調理黎民百姓,因此世世代代統治天下,傳世八百年之久。等到嬴氏建立秦朝政權,終而放棄德政,焚坑儒家典籍,不以禮義教誨其子,於是後代們養成凶狠的本性,殘酷地對待生民百姓,所以政權不能鞏固,到秦二世便滅亡了。國家滅亡與興盛,其道理在於師傅,師傅損益的做法,可以說說。增益的,周公為周成王師傅,以孝仁禮義教導他,逐去成王身邊的奸邪之人,不讓他見到惡人,選擇天下的端方之士、孝悌博聞有道術才幹的人為他的輔佐之臣。身邊的輔臣良端,成王自然端正了,因此周家天下恒固長久。損減的,趙高為胡亥的師傅,趙高專教胡亥以刑戮斬殘以及夷滅人家家族,逐除他身邊正派臣屬,讓他不能見到善良人士,諂佞讒賊之類的人圍繞左右。左右邪惡,胡亥邪僻,秦朝國運因此短暫。而皇天,輔德之物,哪會偏愛周代而疏遠秦朝?這全都由其所行的道路不同,所以禍福的途徑也不同而已。從前光武帝議為太子選擇老師的事,他問群臣,群臣體會皇帝本意,都說太子的舅舅,執金吾、新陽侯陰就可以。博士張佚義正辭嚴地說:‘今天立太子是為陰氏呢?還是為天下?如果為的是陰氏,則陰氏便可為其老師;如為天下,則毫無疑問應當用天下的賢才。’光武帝點頭稱好,說:‘設置師傅,是輔佐太子的。而今博士您教了我,何況太子呢?’立即拜張佚為太子老師,漢明帝終而成為一代賢主。然而張佚成為漢明帝的師傅,並非他的漸進所致,尚且可稱道,何況他訓之以正道,其好處當然就更大了。所以《禮》說‘太子出生,舉之以禮,讓人抱著他,有關部門的官員齊肅端冠,見太子於南郊’,這是昭明嫡傳長子的重要性,以讓上天明察。‘經過皇闕則下車馬,經過宗廟則小步急趨’,明示孝敬的道理。這樣古代的太子有‘自己是赤子,而教化便自然而然地流行了’。這乃是遠世的鏡鑒。高宗文成皇帝感慨少時老師誨教不勤,曾經對群臣說:‘朕剛開始學習時,年尚幼小,感情未能專一,既臨萬機之後,沒有時間溫習,現在想起來,哪是我一個人的過錯,也是師傅教我不勤所造成的啊。’尚書李訁斤脫帽謝罪,這就是最近可為借鑒的事實。臣思太皇太後翼讚高宗,訓成顯祖,使其巍巍之功超越前代君王。陛下您幼小時蒙受勤誨,登上皇極,等到太子誕生,您又親加撫教,日省月課,實在勞神太過。現在實在應該依照古式設立師傅以訓導太子,訓導正確則太子自正,太子正則皇家慶福,皇家慶福則百姓受其大幸了。
其一曰:自太和建號,逾於一紀,典刑德政,可得而言也。立圜丘以昭孝,則百神不乏饗矣;舉賢才以酬諮,則多士盈朝矣;開至誠以軌物,則朝無佞人矣;敦六順以教人,則四門無凶人矣;製冠服以明秩,則典式複彰矣;作雅樂以協人倫,則人神交慶矣;深慎罰以明刑,則庶獄得衷矣;薄服味以示約,則儉德光昭矣;單宮女以配鰥,則人無怨曠矣;傾府藏以賑錫,則大賚周渥矣;省賦役以育人,則編戶巷歌矣;宣德澤以懷遠邇,則華荒抃舞矣;垂至德以暢幽顯,則禎瑞效質矣。生生得所,事事惟新,巍巍乎猶造物之曲成也。然臣愚以為行儉之道,猶自囗何者?今四人豪富之家,習華既深,敦樸情淺,夫識儉素之易長,而行奢靡之難久。壯製第宅,美飾車馬,仆妾衣綾綺,土木被文繡,僭度違衷者眾矣。古先哲王之為製也,自天子以至公卿,下及抱關擊柝,其宮室車服各有差品,小不得逾大,賤不得逾貴。夫然,故上下序而人誌定。今時浮華相競,情無常守,大為消功之物,巨製費力之事,豈不謬哉!消功者,錦繡雕文是也;費力者,廣宅高宇、壯製麗飾是也。其妨男業、害女工者,焉可勝言哉!漢文時,賈誼上疏雲“今之王政可為常太息者六”,此即是其一也。夫上之所好,下必從之。故越王好勇而士多輕死,楚靈好瘠而國有饑人。今二聖躬行儉素,詔令殷勤,而百姓之奢猶未革者,豈楚越之人易變如彼,大魏之士難化如此?蓋朝製弗宣,人未見德,使之然耳。臣愚以為第宅車服,自百官以至於庶人,宜為其等製,使貴不逼賤,卑不僭高,不可以稱其侈意,用違經典。今或者以為習俗日久,不可卒革,臣謹言古人革之之漸。昔子產為政一年,百姓歌之曰:“我有田疇,子產伍之;我有衣冠,子產貯之;孰殺子產,吾其與之。”及三年,乃改歌曰:“我有田疇,子產殖之;我有子弟,子產誨之;子產若死,其誰繼之?”然則鄭人之智,豈前昏而後明哉?且從政者須漸,受化者難頓故也。今若為製以差品之,始末之情,魏士與鄭人同矣。既同鄭人,是為卒有善歌,豈可憚其初怨而不為終善哉?夫尚儉者開福之源,好奢者起貧之兆。然則儉約易以教行,華靡難以財滿,是以聖人留意焉,賢人希準焉。故夏禹卑宮室而惡衣服,殷湯寢黃屋而乘輅輿。此示儉於後王,後王所宜觀其意而取折衷也。孔子為魯司寇,乘柴車而駕駑馬;晏嬰為齊正卿,冠濯冠而衣故裘。此示儉於後臣,後臣所宜識其情而消息之也。前誌雲:“作法於涼,其弊猶貪。”此言雖略,有達治道。臣之瞽言,倘或可采,比及三年,可以有成。有成則人務本,人務本則奢費除,奢費除則穀帛豐,穀帛豐則人逸樂,人逸樂則皇基固矣。
“其三是:國家之本是黎民百姓,人所憑借的是米飯粟糧,因此古代賢哲君王無不勤勸耕種,滿蓄倉庫。所以堯湯時遇水旱之災,人無菜色者,是由於備糧有漸,素有積食所致。到了漢代,以人糧食短少,於是設置常平倉以供給百姓糧食;曹魏時因兵糧缺乏,建立屯田製以供兵糧。取其不匱乏當時,軍隊國家都受到接濟。又《記》說:國家沒有三年的儲備,就叫國非其國。光武時因一畝沒有收成,便罪責牧守。聖人的憂世重穀,殷勤勉力是如此之甚,明達君王體恤百姓勸人農耕,切切如此。前年太行山東饑荒,去年京城饑廑,內外之人紛紛跑到豐產的地方,荒棄本業,曆盡辛苦才到目的地,這樣又有損於國家的形象。如果先多積些糧食,到時就開倉賑濟,安撫民眾,哪會出現荒情驅使老百姓糊口千裏之外的景象呢?以今比昔,實在令人害怕。臣認為應該分出州郡正常調稅的九分之二,京都用度每年的餘額,各各設立相應機構,豐年時立倉積糧,歲饑時加私之二,放糧於人。像這樣,老百姓必定努力耕種以買官布,又力求貯財以購官糧,年豐則經常聚積,歲凶則開倉濟接。又另立農官,選取州郡戶民十分之一為屯田之民,選擇合適的地方,分給一定的田地,配給他們相應的錢財雜物牛馬等,讓他們勉力耕種。一名農夫所耕的田地,每年上交六十鬥,免除他們的賦稅並征戰戍守雜役。推行這兩件事,那麼數年之中,就會穀多而人足,雖有災情便無危害。臣又聽說前代明主,都務懷遠方之民,禮敬賢士招引滯人。因此,漢高祖經過趙國,求得樂毅為用;晉武帝定天下,用吳、蜀有才學之人。臣認為聖上應在黃河兩岸七州郡人中,挑選人才,令其入朝,依照中原官員品級,按其才能授予官職。這樣,一者可以拓廣聖朝新舊人員一律平等相待的義旨,二者可以引江、漢人士歸順有道皇魏之心。
其二曰:《易》稱:“主器者,莫若長子。”《傳》曰:“太子奉塚嫡之粢盛。”然則祭亡主則宗廟無所饗,塚嫡廢則神器無所傳。聖賢知其如此,故垂誥以為長世之法。昔姬王得斯道也,故恢崇儒術以訓世嫡,世嫡於是乎習成懿德,用大協於黎蒸,是以世統生人,載祀八百。逮嬴氏之君於秦也,殆棄德政,坑焚儒典,弗以義方教厥塚子,於是習成凶德,肆虐以臨黔首,是以饗年不永,二世而亡。亡之與興,其道在於師傅;師傅之損益,可得而言。益者,周公傅成王,教以孝仁禮義,逐去邪人,不使見惡人,選天下之端士、孝悌博聞有道術者以為衛翼。衛翼良,成王正,周道之所以長久也。損者,趙高傅胡亥,教以刑戮斬劓及夷人族,逐去正人,不得見善士,諂佞讒賊者為其左右。左右邪,胡亥僻,秦祚之所以短促也。夫皇天,輔德者也,豈私周而疏秦哉?由所行之道殊,故禍福之途異耳。昔光武議為太子置傅,以問其群臣,群臣望意,皆言太子舅執金吾、新陽侯陰就可。博士張佚正色曰:“今立太子,為陰氏乎?為天下乎?即為陰氏,則陰侯可;為天下,則固宜用天下之賢才。”光武稱善,曰:“置傅以正太子也。今博士不難正朕,況太子乎?”即拜佚為太子太傅,漢明卒為賢主。然則佚之傅漢明,非乃生之漸也,尚或有稱,而況乃生訓之以正道,其為益也固以大矣。故《禮》曰“太子生,因舉以禮,使士負之,有司齊肅端冕,見於南郊”,明塚嫡之重,見乎天也。“過闕則下,過廟則趨”,明孝敬之道也。然古之太子,“自為赤子,而教固以行矣”,此則遠世之鏡也。高宗文成皇帝慨少時師不勤教,嚐謂群臣曰:“朕始學之日,年尚幼衝,情未能專,既臨萬機,不遑溫習。今而思之,豈唯予咎,抑亦師傅之不勤。”尚書李欣免冠而謝,此則近日之可鑒也。伏惟太皇太後,翼讚高宗,訓成顯祖,使巍巍之功邈乎前王。陛下幼蒙鞠誨,聖敬之躋,及儲宮誕育,複親撫誥,日省月課,實勞神慮。今誠宜準古,立師傅以訓導太子,訓導正則太子正,太子正則皇家慶,皇家慶則人幸甚矣。
“其四是:過去舜帝命咎繇思刑罰的寬貸,周公告誡成王不要誤了監獄中的事,這君臣相誡的事實,都表明了十分重視刑罰。而今,二聖哀憫憐惜罪辜之人,小大之情,判決之日,聖上多從降恕,實在不得已時,也必定垂示惻隱之情,即使前代君王勤聽訴訟動輒赦免,也不過如此而已。然而行刑有犯時氣,愚臣私下未能安心。漢製,舊時斷決獄訟報請上級,常在十一月完結,到孝章帝時改為在十月完結,以育三正。後來遭受幹旱,議論的人說因十月斷決獄訟,陰氣微少,陽氣泄出,因而致旱。此事交付公卿、尚書陳寵議論說:冬至陽氣開始萌生,所以十一月有射幹、芸、荔之應,周朝以本月為春;十二月陽氣上通,野雞鳴叫雞孵小雞,殷商以本月為春;十三月陽氣已至,蟄伏的蟲子都開始鳴叫活動了,夏代以之為春。三正成著,以通三統,三統的月份中,斷獄流血,這是不察蒼天旨意。《月令》:仲冬之月,身欲安寧,事欲靜平。這個月中生起大怒,不能稱為安寧;行大的刑罰,不可稱為靜平。章帝覺得他的話說得很對,終在十月斷獄決訟。而今京都及四方斷獄報重,常常完於冬季,不推尋三正以育養三微。寬釋宥赦之情,常超過往昔;遵守時令之憲,猶且或有欠缺。這哪能叫助陽發生、垂奉微之仁呢?的確應該遠查周朝典製,近采漢代典章,令天下斷決獄訟,起自初秋,盡於孟冬,不在三統所屬的春天,行使斬絞之刑。像這樣,就可道協幽顯,仁垂後代了。
其三曰:臣聞國本黎元,人資粒食,是以昔之哲王莫不勤勸稼穡,盈畜倉廩。故堯湯水旱,人無菜色者,蓋由備之有漸,積之有素。暨於漢家,以人食少,乃設常平以給之;魏氏以兵糧乏,製屯田以供之用。能不匱當時,軍國取濟。又《記》雲:國無三年之儲,謂國非其國。光武以一畝不實,罪及牧守。聖人之憂世重穀,殷勤如彼;明君之恤人勸農,相切若此。頃年山東饑,去歲京師儉,內外人庶出入就豐,既廢營產,疲而乃達,又於國體實有虛損。若先多積穀,安而給之,豈有驅督老弱,餬口千裏之外?以今況古,誠可懼也。臣以為宜析州郡常調九分之二,京都度支歲用之餘,各立官司,年豐糴積於倉,時儉則加私之二,糶之於人。如此,民必力田以買官絹,又務貯財以取官粟;年登則常積,歲凶則直給。又別立農官,取州郡戶十分之一以為屯人,相水陸之宜,料頃畝之數,以贓贖雜物餘財市牛科給,令其肆力。一夫之田,歲責六十斛,蠲其正課並征戍雜役。行此二事,數年之中,則穀積而人足,雖災不為害。臣又聞前代明主,皆務懷遠人,禮賢引滯。故漢高過趙,求樂毅之胄;晉武廓定,旌吳蜀之彥。臣謂宜於河表七州人中,擢其門才,引令赴闕,依中州官比,隨能序之。一可以廣聖朝均新舊之義,二可以懷江漢歸有道之情。
“其五是:古時,大臣有因不廉潔而被廢棄的,不叫不廉,而叫....不飾,即為官不廉正的意思。這就是為君之人禮敬顯貴之臣,不明說其過失。臣有大過,則白冠..纓,盤水加劍,前往宮廷而請死,這是為臣的知罪而不敢逃脫刑罰的行為。聖朝禮遇大臣,與古時相同。自太和以來,有負罪應當處以極刑的,多能夠歸還自己第宅而自盡。遣出之日,聖上深垂隱憫,言出淒切,百官無人不見,四海之內無人沒聽說。過去漢文帝時,有人告發丞相周勃謀反,立即把他逮捕送到長安獄中,鞭打拷問與奴隸們犯罪受到的待遇沒有兩樣。賈誼於是上書,極陳君臣大義,認為不該這樣。大凡顯貴之臣,天子為其改容而禮貌相待,吏人為其俯伏而敬重貴視,他們有了罪過,廢棄是可以的,賜死是行的。但如捆起他們,送至刑官,棒擊鞭笞,小吏惡謾罵,這就不是讓老百姓都看得過去的行為了。等到將要行刑,臣子則麵向北再拜君主,跪而自裁。天子說:‘你士大夫自有過失,我對你仍然有禮。’君主不讓別人抑鬱而受刑戮。孝文帝深為采納賈誼之言,此後,大臣有罪,都自殺而不受體罰。到孝武帝時,大臣有罪又漸漸交付監獄,實在是由於孝文帝行之當時,而不立下永久典製的緣故啊。臣思陛下聖德慈惠,豈是當年漢文帝所能比擬的。而今天下有道,百姓不議朝政之時,臣可以安然陳述胡言於朝,但臣擔心萬世之後,繼位之主萬一有像漢武帝時那樣的事情。夫道貴在長久,所以憑之建立影響;法以不虧損為上,所以留給其子孫謀略也,哪能隻是行恩一時,而不作永久之製呢?
其四曰:昔帝舜命咎繇惟刑之恤,周公誥成王勿誤於庶獄,斯皆君臣相誡,重刑之至也。今二聖哀矜罪辜,小大二情,讞決之日,多從降恕,時不得已,必垂惻隱,雖前王之勤聽肆赦,亦如斯而已。至若行刑犯時,愚臣竊所未安。漢製,舊斷獄報重,常盡季冬;至孝章時改盡十月,以育三微。後歲旱,論者以十月斷獄,陰氣微,陽氣泄,以故致旱。事下公卿,尚書陳寵議:冬至陽氣始萌,故十一月有射幹、芸、荔之應,周以為春;十二月陽氣上通,雉雊雞乳,殷以為春;十三月陽氣已至,蟄蟲皆震,夏以為春。三微成著,以通三統,三統之月,斷獄流血,是不稽天意也。《月令》:仲冬之月,身欲寧,事欲靜。以起隆怒,不可謂寧;以行大刑,不可謂靜。章帝善其言,卒以十月斷。今京都及四方斷獄報重,常竟季冬,不推三正以育三微。寬宥之情,每過於昔;遵時之憲,猶或闕然。豈所謂助陽發生、垂奉微之仁也?誠宜遠稽周典,近采漢製,天下斷獄,起自初秋,盡於孟冬,不於三統之春,行斬絞之刑。如此,則道協幽顯,仁垂後昆矣。
“其六是:《孝經》稱:‘父子之道本是天性。’《尚書》說:‘孝,是指孝友於兄弟。’二經的意旨,都是說父子兄弟是一體同氣,可共而不可離也。等到其人有罪,罪不及其親,這是君上的厚恩。至於害怕,這是怕受到牽連,這本是自然的恒常之理。無情的人,父兄逮捕至獄中,子弟沒有悲慘怵惕的表情;子弟逃避刑罰,父兄沒有慚愧羞赫的麵容。食飽寢安,榮耀其位,遊玩自若,車馬仍華,衣冠華麗,哪是同體共氣、同分憂患的樣子呢?過去秦伯因楚人圍江,素服以示擔心;宋仲子因為失舉桓譚,免冠而請罪。然而子弟之於父兄,父兄之於子弟,其情更近,哪裏又是結盟相知的人而可以說其感情深淺呢?二聖清正簡肅風俗,孝慈當為其先。臣愚認為父兄如有犯罪,應該讓其子弟素服肉袒,到官府請罪;子弟犯罪,應讓父兄露板引咎,乞解所司。如職位責任必需,不宜這樣做,有關部門慰勉留之。像這樣,便足以促使平凡淺薄之人,使人們知有所恥了。
其五曰: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廢者,不謂之不廉,乃曰簠簋不飾。此君之所以禮貴臣,不明言其過也。臣有大譴,則白冠犛纓,盤水加劍,造室而請死,此臣之所以知罪而不敢逃刑也。聖朝賓遇大臣,禮同古典。自太和以降,有負罪當陷大辟者,多得歸第自盡。遣之日,深垂隱湣,言發淒淚,百官莫不見,四海莫不聞。誠足以感將死之心,慰戚屬之情。然恩發至衷,未著永製,此愚臣所以敢陳末見。昔漢文時,人有告丞相周勃謀反者,逮係長安獄,頓辱之與皁隸同。賈誼乃上書,極陳君臣之義,不宜如是。夫貴臣者,天子為其改容而體貌之,吏人為其俯伏而敬貴之。其有罪過,廢之可也,賜之死可也。若束縛之,輸之司寇搒笞之,小吏詈罵之,殆非所以令眾庶見也。及將刑也,臣則北麵再拜,跪而自裁。天子曰:子大夫自有過耳,吾遇子有禮矣。上不使人抑而刑之也。孝文深納其言,是後大臣有罪,皆自殺不受刑。至孝武時,稍複入獄,良由孝文行之當時,不為永製故耳。伏惟聖德慈惠,豈與漢文比隆哉?今天下有道,庶人不議之時,臣安可陳瞽言於朝,但恐萬世之後,繼體之主有若漢武之事焉。夫道貴長久,所以樹之風聲也;法尚不虧,所以貽厥孫謀也,焉得行恩當時,而不著長世之製乎?
“其七是:《禮》說:‘臣有大喪,君三年不呼其門。’這是聖人根據人情製定的禮製,為的是讓孝子終其孝情。周代衰落,喪禮漸亡,所以服喪的人前去打仗,素冠之士動起兵刃,到了暴虐的秦代,這些禮製都遭泯滅了。漢初,戰事頻起,未能遵古。到漢宣帝時,老百姓應當從事軍事屯駐的,碰到祖父母、父母死亡,喪期沒滿三個月的,都不從事徭役;其朝臣遇到喪事的禮製,沒有定聞。到後漢元初年間,大臣遇到大喪,開始能夠離官服喪。及魏武、孫權、劉備之世,日日幹戈,前代禮製又廢而不行。晉時,鴻臚鄭默喪親,堅決要求回家服喪,武帝被其孝誠所感動,於是製定律令立下喪服常製。聖魏初年,撥亂反正,未及建立終喪之製。而今四方無憂,百姓安逸,的確是孝慈道合、禮教興起施行之日了,然而愚臣心中所懷,仍有未盡。臣見到朝臣服其父喪的,期滿赴職,衣著錦繡,乘坐麗車,跟從君主祭祀郊廟,鳴玉垂糸委,同參節慶之宴,傷害作為人子之道,損壞天地大倫。愚臣建議如果有人遭受祖父母、父母亡喪之禍,都讓他們終其喪期。如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人來代領其官職,就優旨慰喻,讓其視事,但隻是讓其處理奏陳本部事務而已,國家吉慶之類的喜事,一律免讓他們參加。而烽煙警起,戴孝從軍,這雖然有損喪禮,但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為臣之言稍有可以采用的,願請聖上交付有關部門製定相應製度。”
其六曰:《孝經》稱:“父子之道天性。”《書》雲:“孝乎,惟孝友於兄弟。”二經之旨,蓋明一體而同氣,可共而不可離者也。及其有罪,罪不相及者,乃君上之厚恩也。至若有懼,懼應相連者,固自然之恆理也。無情之人,父兄係獄,子弟無慘惕之容;子弟逃刑,父兄無愧恧之色。宴安榮位,遊從自若,車馬仍華,衣冠猶飾,寧是同體共氣、分憂均戚之理也?昔秦伯以楚人圍江,素服而示懼;宋仲子以失舉桓譚,免冠而謝罪。然則子弟之於父兄,父兄之於子弟,惟其情至,豈與結盟相知者同年語其深淺哉?二聖清簡風俗,孝慈是先。臣愚以為父兄有犯,宜令子弟素服肉袒,詣闕請罪;子弟有坐,宜令父兄露板引咎,乞解所司。若職任必要,不宜許者,慰勉留之。如此,足以敦厲凡薄,使人知有所恥矣。
魏高祖看了十分高興,不久這些建議就都得到施行。
其七曰:《禮》雲:臣有大喪,君三年不呼其門。此聖人緣情製禮,以終孝子之情者也。周季陵夷,喪禮稍亡,是以要絰即戎,素冠作刺;逮於虐秦,殆皆泯矣。漢初,軍旅屢興,未能遵古。至宣帝時,民當從軍屯者,遭大父母、父母死,未滿三月,皆弗徭役;其朝臣喪製,未有定聞。至後漢元初中,大臣有重憂,始得去官終服。暨魏武、孫、劉之世,日尋幹戈,前世禮製複廢而不行。晉時,鴻臚鄭默喪親,固請終服,武帝感其孝誠,遂著令以為常。聖魏之初,撥亂返正,未遑建終喪之製。今四方無虞,百姓安逸,誠是孝慈道洽,禮教興行之日也。然愚臣所懷,竊有未盡。伏見朝臣丁父憂者,假滿赴職,衣錦乘軒,從郊廟之祀;鳴玉垂緌,同節慶之宴;傷人子之道,虧天地之經。愚謂如有遭大父母、父母喪者,皆聽終服。若無其人有曠庶官者,則優旨慰喻,起令視事,但綜司出納敷奏而已,國之吉慶,一令無預。其軍戎之警,墨縗從役,雖愆於禮,事所宜行也。如臣之言少有可采,願付有司別為條製。
李彪漸被聖上禮遇,加授中壘將軍。等到文明太後逝世,群臣請求魏高祖守喪三年,高祖不同意,與李彪往複論議,事情記在《禮誌》裏。高祖下詔說:“縱觀古事,求能並非一途。或是承借微蔭,著德當時;或是被拔選於幽陋,而至流名於後世。因而毛遂起自微賤,奮發抗楚之辯,隻要有才能,何必拘泥於出身。李彪雖不是出身名門。本來缺少華貴的資本,但他識性嚴整聰捷,學識博及典籍,剛辯之才,頗堪時用,加上憂吏如其家,乃宣我朝之美,如不嘉賞其行為,敘錄其功績,那憑什麼勸勉獎勵勤勞能幹之人呢?可特進秘書令,以酬答他的款誠。”因他參預議論律令的勤勉,皇上賜給他帛五百匹、馬一匹、牛兩頭。
高祖覽而善之,尋皆施行。
這一年,朝廷加授他為散騎常侍,出使蕭賾。蕭賾派他的主客郎劉繪接待對答,並且擺下宴席音樂。李彪辭退音樂。到坐時,李彪說:“齊主既賜宴樂,以勞慰遠行之人,適才我辭退音樂,你或許還未體出其中意思。自從我魏喪禮廢替,到現在已經很久了,我皇孝性自天,追思想慕沒有盡止,所以有今天喪除之議。服三個月的喪,朝中官員才開始除去孝衣,但仍身穿素服處理政事。裴、謝二公在此,臣理應把原因告知,我今日辭去音樂,想來你們不會見怪吧。”劉繪回答說:“辭樂之事,本不驚異。請問魏朝喪禮,它是依據什麼?”李彪說:“高宗三年,孝文..月,而今聖上追念養育的深恩,感謝慈訓的厚德,服喪之禮依秦、漢之間禮製,可以說是得禮之變。”徐繪又問:“如要依古,為什麼不終三年喪期?”李彪說:“對於皇帝來說,國家大事不可久曠,所以割舍至慕之情,聽從朝臣之議。喪期不外乎三年,而今隻服三個月,此可謂無禮之禮。”徐繪說:“叔氏太差勁了!專門以禮來要求別人。”李彪說:“聖朝自為絕代的禮製,它關係到許多人。”徐繪說:“文武百官總已聽從塚宰調遣,萬機有什麼可擔心它陷於曠怠呢?”李彪說:“我聽典籍上說:‘五帝的臣子,臣不如君,所以君主親自獨攬天下大事;三王君臣智力相當,所以君臣共理天下機務;五霸臣子智力超過君主,所以事情由下麵決定。’我朝衙門內都是當年五帝那樣的臣子,君主親攬大權,是遠效軒唐做法。”李彪將要還朝,蕭賾親自對他說:“卿你前番出使還魏之日,賦答阮詩說:‘但願長閑暇,後歲複來遊。’今天你果然來了。卿此次還朝,以後還會來嗎?”李彪回答說:“使臣我請賦阮詩:‘宴衍清都中,一去永矣哉。’”蕭賾神情茫然地說:“清都可爾,一去何事?觀卿此言,似成長闊,朕理當以特殊的禮節相送。”蕭賾於是親自到琅笽城,登山臨水,命群臣賦寫詩歌送別李彪,可見蕭賾是多麼看重他。李彪前後六次銜命出使,南方政權的人驚奇他的正直。
彪稍見禮遇,加中壘將軍。及文明太後崩,群臣請高祖公除,高祖不許,與彪往複,語在《禮誌》。高祖詔曰:“曆觀古事,求能非一。或承藉微廕,著德當時;或見拔幽陋,流名後葉。故毛遂起賤,奮抗楚之辯,苟有才能,何必拘族也?彪雖宿非清第,本闕華資,然識性嚴聰,學博墳籍,剛辯之才,頗堪時用;兼憂吏若家,載宣朝美,若不賞庸敘績,將何以勸獎勤能?可特遷秘書令,以酬厥款。”以參議律令之勤,賜帛五百匹、馬一匹、牛二頭。
後來皇帝車駕南征,假李彪冠軍將軍、東道副將,不久又假征虜將軍。車駕還京,遷任為禦史中尉,領著作郎。李彪既被魏高祖所寵幸,性格又十分剛直,於是屢屢彈劾糾肅朝臣,遠近之人都很怕他,豪強也不敢妄動。高祖常常喊彪為李生,從容地對群臣說:“我有李生,就像漢代有汲黯一樣。”汾州胡人叛亂,皇帝下詔讓李彪持節慰安,事情平息,李彪還京之後,朝廷又除任他為散騎常侍,仍領禦史中尉一職,解其著作事宜。高祖在流化池宴請群臣,對李衝說:“崔光的博大,李彪的正直,是我們國家求得賢才的基礎。”
其年,加員外散騎常侍,使於蕭賾。賾遣其主客郎劉繪接對,並設燕樂。彪辭樂。及坐,彪曰:“齊主既賜燕樂,以勞行人,向辭樂者,卿或未相體。自喪禮廢替,於茲以久,我皇孝性自天,追慕罔極,故有今者喪除之議。去三月晦,朝臣始除衰裳,猶以素服從事。裴、謝在此,固應具此,我今辭樂,想卿無怪。”繪答言:“辭樂之事,向以不異。請問魏朝喪禮,竟何所依?”彪曰:“高宗三年,孝文逾月。今聖上追鞠育之深恩,感慈訓之厚德,執於殷漢之間,可謂得禮之變。”繪複問:“若欲遵古,何為不終三年?”彪曰:“萬機不可久曠,故割至慕,俯從群議。服變不異三年,而限同一期,可謂亡禮之禮。”繪言:“汰哉叔氏!專以禮許人?”彪曰:“聖朝自為曠代之製,何關許人。”繪言:“百官總己聽於塚宰,萬機何慮於曠?”彪曰:“我聞載籍:五帝之臣,臣不若君,故君親攬其事;三王君臣智等,故共理機務;五霸臣過於君,故事決於下。我朝官司皆五帝之臣,主上親攬,蓋遠軌軒唐。”彪將還,賾親謂曰:“卿前使還日,賦阮詩雲‘但願長閑暇,後歲複來遊’,果如今日。卿此還也,複有來理否?”彪答言:“使臣請重賦阮詩曰‘宴衍清都中,一去永矣哉’。”賾惘然曰:“清都可爾,一去何事?觀卿此言,似成長闊,朕當以殊禮相送。”賾遂親至琅邪城,登山臨水,命群臣賦詩以送別,其見重如此。彪前後六度銜命,南人奇其謇諤。
皇帝車駕南伐,李彪兼任度支尚書,與仆射李衝、任城王等人共同處理國家日常事務。李彪生性剛強豪倔,與李衝等人意見有不合的地方,便在臉上嘴上表現出來,毫無退讓的意思。他自稱自己身為法官,無人能夠糾奏彈劾自己,於是便經常專橫恣肆。李衝積數李彪前後所犯的罪過,便在尚書省衙門內囚禁起李彪,上表皇帝說:“臣聽說範典國家、匡治百姓,光化升治、輿服典章,理應無一時閃失。所以晉文公功建九合,猶且被迫在隧道中與其母相見,季氏三代執政,猶在操守問題上受人譏諷。天下固知名節操守的重要,所以不能夠虛妄作假。先王既在先時建立憲章,陛下又在今天按之治理,都是為了做到車馬服飾有序,禮儀萬物沒有廢落。今按查李彪過去身份平平,因才特受提拔,名耀清貴,在東觀司掌文書,頻受聖上恩寵,糾奏朝中官員,左加金..,右授蟬冠。(有缺文)李彪理應感恩勵節,忠心報德。然而他竊取名聲忝居職位,立身高傲,仗勢剛倔,無法無天。禁中省內,坐車而行,冒取官材,駕駛四匹馬拉的車,毫不顧忌憚怕。肆意妄為,傲視人物,愚弄視聽,這都可以容忍,還有什麼不能寬容?臣召集尚書以下、令史以上官員,加上治書侍禦史臣酈道元在尚書省聚集,以李彪所犯的罪行狀告李彪,訊審其虛實,如他有不知的,必須審問其部下。李彪回答說:‘事實你們都已知道,實際情況如其所彈劾,這些我都知道,還有什麼必要召審我的部下。’為臣今日請求以這一事實,免去李彪所居官職,交付刑官審判。”
後車駕南征,假彪冠軍將軍、東道副將,尋假征虜將軍。車駕還京,遷禦史中尉,領著作郎。彪既為高祖所寵,性又剛直,遂多所劾糾,遠近畏之,豪右屏氣。高祖常呼彪為李生,於是從容謂群臣曰:“吾之有李生,猶漢之有汲黯。”汾州胡叛,詔彪持節綏慰。事寧還京,除散騎常侍,仍領禦史中尉,解著作事。高祖宴群臣於流化池,謂仆射李衝曰:“崔光之博,李彪之直,是我國家得賢之基。”
李衝又上表說:
車駕南伐,彪兼度支尚書,與仆射李衝、任城王等參理留台事。彪素性剛豪,與衝等意議乖異,遂形於聲色,殊無降下之心。自謂身為法官,莫能糾劾己者,遂多專恣。衝積其前後罪過,乃於尚書省禁止彪,上表曰:“臣聞範國匡人,光化升治,輿服典章,理無暫失。故晉文功建九合,猶見抑於請隧;季氏藉政三世,尚受譏於輿璠。固知名器之重,不可以妄假。先王既憲章於古,陛下又經綸於今,用能車服有敘,禮物無墜。案臣彪昔於凡品,特以才拔,等望清華,司文東觀,綢繆恩眷,繩直憲台,左加金璫,右珥蟬冕。□東省。宜感恩厲節,忠以報德。而竊名忝職,身為違傲,矜勢高亢,公行僭逸。坐與禁省,冒取官材,輒駕乘黃,無所憚懾。肆誌傲然,愚聾視聽,此而可忍,誰不可懷!臣輒集尚書以下、令史以上,並治書侍禦史臣酈道元等於尚書都座,以彪所犯罪狀告彪,訊其虛實,若或不知,須訊部下。彪答臣言:‘事見在目,實如所劾,皆彪所知,何須複召部下。’臣今請以見事,免彪所居職,付廷尉治獄。”
“臣與李彪相識已經快二十年了,李彪開始出使南方時,臣見其色厲辭正,才優學博,臣愚蠢地認為他是出類拔萃的人物。等到李彪官職升遷,參與言談宴飲,聽到李彪評論古今,品評人物,興言於侍宴之傍,啟論於群英之中,讚賞忠誠識別正直,言論懇切,直來直去,毫不掩飾。即使是諸王之尊位,近臣的顯要,隻要他們有什麼不是,多當麵道出。殘酷疾忌,矯飾奸詐,厲色正辭,出語惡毒,就像老鷹撲殺鳥雀,凜凜然確實像有公正清廉的節操。臣雖才智卑下,則也嘉尚他的耿直,欽佩其正直,雖覺得他有些太過火,但不覺得這是什麼毛病。等到李彪初登憲台,始居糾彈之職,首複引馬騎卒傳呼開道入宮的禮儀,訂下直繩不法行為的糾彈,當時人們普遍認為這很難做到。而李彪秉誌信行,不避豪強勢力,他所彈劾的人,全都望風而倒。赫赫威風,振於全國,肅正之稱,傳遍京城。天下人對他改眼相看,貪暴之人斂手整肅。臣當時見到他的所做所為,確實說過他言行相符,忠誠清正自內而發。然而當時有人私下裏告訴為臣,說他十分暴虐,臣當時認為糾彈的官員,人們都很忌怕疾恨,風謗之際,容易生出謠言,心中自不相信真有這麼回事。
衝又表曰:
“往年因河陽事,臣與李彪都在領軍府,加上太尉、司空以及領軍諸官員等,集中閱查廷尉所審問的犯人。當時有人訴說冤枉,二公及臣意欲聽理。那人訴說的道理還沒完,李彪便勃然震怒,從東麵的座位上躍起,捋袖揎拳,口中宣說大膽賊奴,叱吒左右,他高聲大呼說:‘南台中把我木手拿來,讓我把這奴脅骨打斷!’雖然口中說這話,但實際並未真的去取。他又說:‘南台所審問的,隻怕還有枉活的,始終沒有枉屈而死的,隻可依此。’當時眾人中被冤枉的過於嚴重,有許多事實足以證明,然又心中怵於李彪,於是各自沉默不語。因為這件事,為臣於是心中懷疑他濫責無辜,臣審加情察,知其威虐,但仍為體察其采訪之由,訊問的情況。粗略而言,其酷急小罪,肅禁為大。總而言之,仍認為其益多損少。所以按住臣心中所疑,不以申奏,實在有失為臣知無不說以求聖上了解情況的道理。
臣與彪相識以來垂二十載。彪始南使之時,見其色厲辭辯、才優學博,臣之愚識,謂是拔萃之一人。及彪位宦升達,參與言燕,聞彪評章古今,商略人物;興言於侍筵之次,啟論於眾英之中;賞忠識正,發言懇惻,惟直是語,辭無隱避。雖複諸王之尊,近侍之要,至有是非,多麵抗折。酷疾矯詐,毒愆非違,厲色正辭,如鷹鸇之逐鳥雀,懍懍然實似公清之操。臣雖下才,輒亦尚其梗概,欽其正直,微識其褊急之性,而不以為瑕。及其初登憲台,始居司直,首複騶唱之儀,肇正直繩之體,當時識者僉以為難。而彪秉誌信行,不避豪勢,其所彈劾,應弦而倒。赫赫之威,振於下國;肅肅之稱,著自京師。天下改目,貪暴斂手。臣時見其所行,信謂言行相符,忠清內發。然時有私於臣、雲其威暴者,臣以直繩之官,人所忌疾,風謗之際,易生音謠,心不承信。
“等到去年陛下大駕南征以來,李彪兼任尚書,我與他早晚共事,才開始了解他言行不一,是己非人,專橫恣肆,毫無忌憚,尊重自己,忽視別人,安己淩上,以自己的過錯彈劾他人,己方事人,喜好別人拍奉自己。聽到他說的話覺得他與古代賢人沒有兩樣,檢校其行為卻是天下奸佞暴虐之徒。為臣與任城王卑躬曲己,就像柔順的小弟奉從暴虐的長兄一樣。他所想要做的,盡管事不在理,我們也隻好無不屈從。
往年以河陽事,曾與彪在領軍府,共太尉、司空及領軍諸卿等,集閱廷尉所問囚徒。時有人訴枉者,二公及臣少欲聽采。語理未盡,彪便振怒東坐,攘袂揮赫,口稱賊奴,叱吒左右,高聲大呼雲:“南台中取我木手去,搭奴肋折!”雖有此言,終竟不取。即言:“南台所問,唯恐枉活,終無枉死,但可依此。”時諸人以所枉至重,有首實者多,又心難彪,遂各嘿爾。因緣此事,臣遂心疑有濫,審加情察,知其威虐,猶未體其采訪之由,訊檢之狀。商略而言,酷急小罪,肅禁為大。會而言之,猶謂益多損少。故懷寢所疑,不以申徹,實失為臣知無不聞之義。
“依李彪其事求李彪其實,諸項列舉都有證據。如果為臣列舉符合事實,就應在北方就地處決李彪,以去除擾亂國家政治的奸矯之人;如果為臣所說無證,理應流放為臣於荒僻之地,以平息讒言之汙人清白。”
及去年大駕南行以來,彪兼尚書,日夕共事,始乃知其言與行舛,是己非人,專恣無忌,尊身忽物,安以身作之過深劾他人,己方事人,好人佞己。聽其言同振古忠恕之賢,校其行是天下佞暴之賊。臣與任城卑躬曲己,若順弟之奉暴兄。其所欲者,事雖非理,無不屈從。
高祖當時在懸瓠,看到李衝表奏驚歎愕然,說:“怎麼會料到留京之人像這樣!”有關部門要處李彪以極刑,高祖寬恕了他,除名而已。李彪很快還歸本鄉。
依事求實,悉有成驗。如臣列得實,宜殛彪於有北,以除奸矯之亂政;如臣無證,宜投臣於四裔,以息青蠅之白黑。
高祖從懸瓠北到鄴城,李彪在鄴城南部迎拜。高祖說:“朕對你寄予厚望,每每許你以貞鬆為誌、歲寒為心,你理應報國,發揮才能,但近日見到彈劾你的文字,令朕大失所望。卿你遭到這種譴責,是朕與你過不去,是宰相跟你過不去,還是卿你咎由自取?”李彪回答說:“臣的過失咎由自取,罪自身招,實在不是陛下加罪於臣,也不是宰相無辜罪臣。人臣罪既如此,應伏鄉野之中,不應遠接聖上車駕,但聽說聖體有恙,臣肝膽塗地,是以敢至,並不是為謝罪而來。”高祖聽取宋弁的意見,準備采用他,又逢留台臣僚表言李彪與禦史賈尚過去審理平民恂一案,又有誣蔑不實之處,奏請逮捕李彪。李彪自稱此事冤枉,高祖也知道李彪沒有此事,便派人安慰他,讓人用牛車散載,送他到洛陽。逢大赦得以免罪。
高祖在懸瓠,覽表歎愕曰:“何意留京如此也!”有司處彪大辟,高祖恕之,除名而已。彪尋歸本鄉。高祖自懸瓠北幸鄴,彪拜迎於鄴南。高祖曰:“朕之期卿,每以貞鬆為誌,歲寒為心,卿應報國,盡身為用,而近見彈文,殊乖所以。卿罹此讒,為朕與卿,為宰事與卿,為卿自取?”彪對曰:“臣愆由己至,罪自身招,實非陛下橫與臣罪,又非宰事無辜濫臣。臣罪既如此,宜伏東皋之下,不應遠點屬車之塵,但伏承聖躬不豫,臣肝膽塗地,是以敢至,非謝罪而來。”高祖納宋弁言,將複采用,會留台表言彪與禦史賈尚往窮庶人恂事,理有誣抑,奏請收彪。彪自言事枉,高祖明彪無此,遣左右慰勉之。聽以牛車散載,送之洛陽。會赦得免。
高祖逝世,魏世宗登極,李彪自托於王肅,又與邢巒詩書往複,互相推崇,因之李彪請求朝廷恢複他的舊職,重操往日史官職事,王肅等人答應為他出力幫忙。李彪於是上表:
高祖崩,世宗踐祚。彪自托於王肅,又與邢巒詩書往來,迭相稱重,因論求複舊職,修史官之事,肅等許為左右。彪乃表曰:
“惟我皇之擁有中華,歲越百齡,年幾十紀。太祖以不能違命而開基業,武皇以奉養時序而拓開帝業,虎嘯中國,龍飛宇外,小往大來,萬物鹹順,從此以降。世世代代濟其光輝。史官所述,未能充分具其興盛。加上東觀圮壞,冊籍缺乏,先王之美隨日而落,皇朝大善與月同稀。故有諺語說:‘一日不書,百事荒蕪。’到了太和十一年(487),先帝先後遠思大魏皇業,綿遠悠長,轟轟烈烈,如不恢複史官闡述著錄,怕大業茂功便會有缺。於是召集名儒博達之士,充任秘書省官職。當時聖上忘臣眾短,采納為臣片誌,令臣出山,授予丞職,為臣忝居其事,無所與讓。高祖時常召臣說:‘平正你的大誌,端正手中筆法,書寫史事而不按法,後世之人有什麼可看的。’為臣奉以周旋,不敢疏怠,與著作郎等人拾撿遺文,並取前記,撰為國書。假如有新進時賢續做此事,臣擔心門庭既異,出入生疑,弦柱既變,善者或許成為謬妄。自從太和十五年(491)以來,臣出使國家遷都,為臣頻頻出使南方,於是記載之筆便停輟不用,史實也不複被載,這對於書功錄美,不也是有欠缺嗎?
臣聞龍圖出而皇道明,龜書見而帝德昶,斯實冥中之書契也。自瑞官文而卑高陳,民師建而賤貴序,此乃人間之繩式也。是以《唐典》篆欽明之冊,《虞書》銘慎徽之篇,《傳》著夏氏之《箴》,《詩》錄商家之《頌》,斯皆國史明乎得失之跡也。逮於周姬,鑒乎二代,文王開之以兩經,公旦申之以六聯,鬱乎其文,典章大略也。故觀《雅》、《頌》,識文武之丕烈;察歌音,辨周公之至孝。是以季劄聽《風》而知始基,聽《頌》而識盛德。至若尼父之別魯籍,丘明之辨孔誌,可謂婉而成章,盡而不汙者矣。自餘乘、誌之比,其亦有趣焉。暨史、班之錄,乃文窮於秦漢,事盡於哀平,懲勸兩書,華實兼載,文質彬彬,富哉言也。令大漢之風,美類三代,炎囗崇道冠來事。降及華、馬、陳、於,鹹有放焉。四敷讚弗遠,不可力致,豈虛也哉?其餘率見而書,睹事而作者多矣,尋其本末,可往來焉。
“伏思孝文皇帝承接天地之寶,崇揚祖宗大業,大功未就,早早崩殞,黎民百姓,如無天地。賴陛下體明睿之真誠,應保合之大量,恢恢大明以照萬物,履踐靜恭以安定邦國,天清其氣,地樂其靜,不失不忘,都由舊章,真可謂重明疊聖,百姓安康。惟先皇的開創造物,經治浩廣,加上魏典常記、偉跡垂篇,窮理於有象之中,盡性於眾變之內,真可謂日月出矣,無幽不被照亮了。《記》說:‘善流者欲以繼其行,善歌者欲人繼其聲。’所以《傳》說:‘文王開創基業,周公成其大邦。’又說:‘沒有周公的才能,不得做周公那樣的事。’今日的親王,可謂能與當年周公相比了。但先王的大計聖達,今王的淳美洞鑒,與前代相比,毫無遜色的地方。時哉時哉,可不光照日月嗎!與天地合德的,是先皇開創之功;與日月齊明的,是先皇的洞照之識;與四時周遍的,是先皇的豐功;與鬼神合契的,是先皇的明察;遷都改邑,是先皇的明達;變是協和的,是先皇的玄鑒;思同書軌的,是先皇的遠見卓識;守在四夷,是先皇的深遠謀略;海外有截,是先皇的赫赫聲威;禮田岐陽,是先皇的明識大義;張樂岱山之郊,是先皇的仁德;車駕幸臨幽僻荒漠,是先皇的智謀;征伐南荊的,是先皇的禮敬;升中告成的,是先王的整肅;親祭社稷,是先皇的禮敬;兗實無缺,是先皇的充備;開物成務,是先皇的貞正;觀察人文,是先皇的涵蘊;革弊創新,是先皇的誌向;孝慈道洽,是先皇的衷誠。先皇有大功二十件,加上謙慎尊位,光被四極,為而不占有,可以說是功包三皇五帝了,實在應該書功於簡冊,聲播於金石。
唯我皇魏之奄有中華也,歲越百齡,年幾十紀。太祖以弗違開基,武皇以奉時拓業;虎嘯域中,龍飛宇外;小往大來,品物鹹亨。自茲以降,世濟其光。史官敘錄,未充其盛。加以東觀中圮,冊勳有闕,美隨日落,善因月稀。故諺曰:“一日不書,百事荒蕪。”至於太和之十一年,先帝、先後遠惟景業,綿綿休烈,若不恢史闡錄,懼上業茂功始有缺矣。於是召名儒之士,充麟閣之選。於時忘臣眾短,采臣片誌,令臣出納,授臣丞職,猥屬斯事,無所與讓。高祖時詔臣曰:“平爾雅誌,正爾筆端。書而不法,後世何觀?”臣奉以周旋,不敢失墜,與著作等鳩集遺文,並取前記,撰為國書。假有新進時賢製作於此者,恐閨門既異,出入生疑,弦柱既易,善者或謬。自十五年以來,臣使國遷,頻有南轅之事,故載筆遂寢,簡牘弗張。其於書功錄美,不其闕歟?
“為臣竊謂史官的顯達,大的可與日月齊明,小的可與四時並茂。其中大的孔子、左丘就是,小的司馬遷、班固便是。所以他們可以聲流於無窮之外,義明於後來之人。故金石可以泯滅而流風不會泯滅的,恐怕就是載史的書籍吧?諺語說‘相門有相,將門有將’,這不隻是說他們的性格,還指長期耳濡目染所養成的氣質。臣竊謂天文之官,太史之職,如有其人,就當世有其人了。所以《尚書》稱羲和世代掌天地之官,張衡在賦中說‘學於舊史氏’,說的就是世代相傳之義。如果像善於冶煉的人的兒子擅長製作裘衣,善於治弓的人的兒子擅長編製筲箕,事物哪有固定的程式,習染成自然罷了。所以說到這裏,也可說史官不修書,皇朝事跡便多淪落空曠,因此天人之際的事,不可片刻沒有記載。所以司馬談、司馬遷記錄史實而立下功績,班彪、班固撰寫《漢書》而成名,這是前鑒的軌轍,後鏡的蓍草龜骨。然而前代史官不能終其史官之業的有之,這都是暴虐之世不能容忍善人的原因。所以平子離開史館而成文名,伯喈違棄館閣而就其素誌。而近代偽晉之世,有位叫王隱的佐郎,被著作郎虞預所誣毀,棄官在家,白天他打柴造飯,晚上觀文寫作,撰成《晉書》,存留一代史實,司馬紹讓尚書隻為他提供筆與紙而已。國家大典,成於私家,末世之弊,竟成這樣,史官的命運不濟,是因為時代。
伏惟孝文皇帝,承天地之寶,崇祖宗之業,景功未就,奄焉崩殞,凡百黎萌,若無天地。賴遇陛下,體明叡之真,應保合之量;恢大明以燭物,履靜恭以安邦;天清其氣,地樂其靜,不愆不忘,率由舊章。可謂重明疊聖,元首康哉。惟先皇之開創造物,經綸浩曠,加以魏典流製,藻繢垂篇,窮理於有象,盡性於眾變,可謂日月出矣,無幽不燭也。《記》曰:善流者欲人繼其行,善歌者欲人繼其聲。故《傳》曰:文王基之,周公成之。又曰:無周公之才,不得行周公之事。今之親王,可謂當之矣。然先皇之茂猷聖達,今王之懿美洞鑒,準之前代,其德靡悔也。時哉時哉,可不光昭哉!合德二儀者,先皇之陶鈞也;齊明日月者,先皇之洞照也;慮周四時者,先皇之茂功也;合契神鬼者,先皇之玄燭也;遷都改邑者,先皇之達也;變是協和者,先皇之鑒也;思同書軌者,先皇之遠也;守在四夷者,先皇之略也;海外有截者,先皇之威也;禮田岐陽者,先皇之義也;張樂岱郊者,先皇之仁也;鑾幸幽漠者,先皇之智也;燮伐南荊者,先皇之禮也;升中告成者,先皇之肅也;親虔宗社者,先皇之敬也;袞實無闕者,先皇之德也;開物成務者,先皇之貞也;觀乎人文者,先皇之蘊也;革弊創新者,先皇之誌也;孝慈道洽者,先皇之衷也。先皇有大功二十,加以謙尊而光,為而弗有,可謂四三皇而六五帝矣。誠宜功書於竹素,聲播於金石。
“而今大魏的史書,職掌它則身家顯貴,祿則親受榮耀,優哉遊哉,它給予人以福祿,然而大魏史書不能恢弘,也是有其原因的。故著作漁陽人傅毗、北平人陽尼、河間人邢產、廣平人宋弁、昌黎人韓顯宗等,都以文才被薦舉,國掌注述,都為時不長,不能終其大績。前著作郎程靈虯與臣同時應舉,共掌此事,而今改從他職,不再職掌撰述。隻剩下崔光一人,雖然沒有移任,然而身兼兩職,所以載述之事便空缺了。臣聽說記載典籍的興盛,是由於有其大業,《雅》、《頌》垂薦,由於德美,雖然一時有一時的文質,史書記載也有詳有略,然而曆代相傳,這一基本的特點並沒有改變。過去司馬談告誡他的兒子司馬遷說:‘當世有美而你不記,是你的罪過。’所以司馬遷之書久而見美。孔明在蜀,不曾留意史事,所以久而久之就被人批評。從長遠忠實的角度來看,司馬談之誌比諸葛亮要賢敏得多。《尚書》稱‘不要曠廢眾官’,《詩經》有‘職掌什麼就有什麼憂患’,為臣今天雖不在史官其位,然而過去臣曾忝居其職,所以自己現是一介草民而自疏,敢於就此發表看法。語說‘擔心的是做一件事情的人不一定知道為什麼要去做,知道為什麼要做的人不一定能夠去做’,為臣實在談不上知道,不過是勉強為之。竊查先朝賜給臣‘彪’的名字,遠則擬比漢史的叔皮,近則仿效晉史的紹統,推尋名字,求其含義,為臣欲罷不能,荷恩戴德,為臣惟有死而後已。而今臣請求在都城邊求得一個僻靜的地方,臣好綜理國朝典籍,以終了為臣以往夙誌,官府給些人力物力,以備所需。雖然臣不敢有光耀今古的奢望,但也不是為了飽食終日。如臣撰述,國史近可望一個月就寫成,遠的話三年也會完工,正本放在秘書監,副本可藏之名山。”
臣竊謂史官之達者,大則與日月齊明,小則與四時並茂。其大者,孔子、左丘是也;小者,史遷、班固是也。故能聲流於無窮,義昭於來裔。是以金石可滅而流風不泯者,其唯載籍乎?諺曰“相門有相,將門有將”,斯不唯其性,蓋言習之所得也。竊謂天文之官,太史之職,如有其人,宜其世矣。故《尚書》稱羲和世掌天地之官,張衡賦曰“學乎舊史氏”,斯蓋世傳之義也。若夫良冶之子善知為裘,良弓之子善知為箕,物豈有定,習貫則知耳。所以言及此者,史職不修,事多淪曠,天人之際,不可須臾闕載也。是以談遷世事而功立,彪固世事而名成,此乃前鑒之軌轍,後鏡之蓍龜也。然前代史官之不終業者有之,皆陵遲之世不能容善。是以平子去史而成賦,伯喈違閣而就誌。近僭晉之世有佐郎王隱,為著作虞預所毀,亡官在家;晝則樵薪供爨,夜則觀文屬綴;集成《晉書》,存一代之事,司馬紹敕尚書唯給筆劄而已。國之大籍,成於私家。末世之弊,乃至如此!史官之不遇,時也。
當時司空北海王元祥、尚書令王肅因其沒有俸祿,很是賑濟他,於是按照當年王隱的樣子安排他在秘書省,白衣修史。
今大魏之史,職則身貴,祿則親榮,優哉遊哉,式穀爾休矣;而典謨弗恢者,其有以也。而故著作漁陽傅毗、北平陽尼、河間邢產、廣平宋弁、昌黎韓顯宗等,並以文才見舉,注述是同,皆登年不永,弗終茂績。前著作程靈虯同時應舉,共掌此務,今從他職,官非所司。唯崔光一人,雖不移任,然侍官兩兼,故載述致闕。臣聞載籍之興,由於大業;《雅》、《頌》垂薦,起於德美;雖時有文質,史有備略,然曆世相仍,不改此度也。昔史談誡其子遷曰:“當世有美而不書,汝之罪也。”是以久而見美。孔明在蜀,不以史官留意,是以久而受譏。取之深衷,史談之誌賢亮遠矣。《書》稱“無曠庶官”,《詩》有“職思其憂”;臣雖今非所司,然昔忝斯任,故不以草茅自疏,敢言及於此。語曰“患為之者不必知,知之者不得為”,臣誠不知,強欲為之耳。竊尋先朝賜臣名彪者,遠則擬漢史之叔皮,近則準晉史之紹統。推名求義,欲罷不能,荷恩佩澤,死而後已。今求都下乞一靜處,綜理國籍,以終前誌,官給事力,以充所須。雖不能光啟大錄,庶不為飽食終日耳。近則期月可就,遠也三年有成。正本蘊之麟閣,副貳藏之名山。
魏世宗親理朝政,崔光上表說:“臣伏見前禦史中尉李彪,夙懷美意,創修魏典,為臣過去被李彪邀請,與他同掌一業已有多年,他誌力貞正堅強,考證撰述不知疲倦,督促勸勉群官,注綴之事大略備舉。雖然前一段分開了,臣與他多有廢離,但近蒙聖朝重新啟用他,還讓他綜理撰事。而他老而彌厲,史才日新,假如聖上能複他舊職,專攻治書之事,他必定能昭明《春秋》,撰成皇籍。既然先帝委他重任,曾曆高官,他背負過錯,應從滌洗。愚臣認為現在應讓他任職侍中,正職著作,停他外役,讓他專心寫作,積月累年,國史定會寫成。聖上鴻聲巨跡,蔚成大章,皇朝盛明氣象,記錄在冊,也可永不泯滅了。”魏世宗不同意。
時司空北海王詳、尚書令王肅以其無祿,頗相賑餉。遂在秘書省同王隱故事,白衣修史。
皇帝下詔讓李彪兼任通直散騎常侍,行汾州事,這不是李彪所愛好的,他堅決不去,有關部門狠狠地批評指責他。恰好此時李彪染上疾病,持續了幾十天,景明二年(501)秋天,在洛陽去世,享年五十八歲。
世宗親政,崔光表曰:“伏見前禦史中尉臣李彪,夙懷美意,創刊魏典。臣昔為彪所致,與之同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