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 作者:施耐庵年代:元末明初1276   

《水滸傳》正文 第四十五回 楊雄醉罵潘巧雲 石秀智殺裴如海

楊雄醉罵潘巧雲石秀智殺裴如海

偈曰:

朝看楞伽經,暮念華嚴咒。

種瓜還得瓜,種豆還得豆。

經咒本慈悲,冤結如何救。

照見本來心,方便多竟究。

心地若無私,何用求天佑。

地獄與天堂,作者還自受。

話說這一篇言語,古人留下,單說善惡報應,如影隨形。既修二祖四緣,當守三歸五戒。叵耐緇流之輩,專為狗彘之行,辱莫前修,遺臭後世,庸深可惡哉!

當時潘公說道:“叔叔且住,老漢已知叔叔的意了。叔叔兩夜不曾回家,今日回來,見收拾過了家火什物,叔叔一定心裏隻道是不開店了,因此要去。休說恁地好買賣,便不開店時,也養叔叔在家。不瞞叔叔說:我這小女先嫁得本府一個王押司,不幸沒了,今得二周年,做些功果與他,因此歇了這兩日買賣。今日請下報恩寺僧人來做功德,就要央叔叔管待則個。老漢年紀高大,熬不得夜。因此一發和叔叔說知。”石秀道:“既然丈丈恁地說時,小人再納定性過幾時。”潘公道:“叔叔今後並不要疑心,隻顧隨分且過。”當時吃了幾杯酒並些素食,收過了杯盤。

隻見道人挑將經擔到來,鋪設壇場,擺放佛像供器,鼓鈸鍾磬,香燈花燭。廚下一麵安排齋食。楊雄到申牌時分,回家走一遭,分付石秀道:“賢弟,我今夜卻限當牢,不得前來,凡事央你支持則個。”石秀道:“哥哥放心自去,晚間兄弟替你料理。”楊雄去了。石秀自在門前照管。沒多時,隻見一個年紀小的和尚,揭起簾子入來。石秀看那和尚時,端的整齊。但見:

一個青旋旋光頭新剃,把麝香鬆子勻搽;一領黃烘烘直裰初縫,使沉速栴檀香染。山根鞋履,是福州染到深青;九縷絲絛,係西地買來真紫。那和尚光溜溜一雙賊眼,隻睃趁施主嬌娘;這禿驢美甘甘滿口甜言,專說誘喪家少婦。淫情發處,草庵中去覓尼姑;色膽動時,方丈內來尋行者。仰觀神女思同寢,每見嫦娥要講歡。

那和尚入到裏麵,深深地與石秀打個問訊。石秀答禮道:“師父少坐。”隨背後一個道人挑兩個盒子入來。石秀便叫:“丈丈,有個師父在這裏。”潘公聽得,從裏麵出來。那和尚便道:“幹爺,如何一向不到敝寺?”老子道:“便是開了這些店麵,卻沒工夫出來。”那和尚便道:“押司周年,無甚罕物相送,些少掛麵,幾包京棗。”老子道:“阿也!甚麼道理教師父壞鈔!”教:“叔叔收過了。”石秀自搬入去,叫點茶出來,門前請和尚吃。隻見那婦人從樓上下來,不敢十分穿重孝,隻是淡妝輕抹,便問:“叔叔,誰送物事來?”石秀道:“一個和尚,叫丈丈做幹爺的送來。”那婦人便笑道:“是師兄海闍黎裴如海,一個老誠的和尚。他是裴家絨線鋪裏小官人,出家在報恩寺中。因他師父是家裏門徒,結拜我父做幹爺,長奴兩歲,因此上叫他做師兄。他法名叫做海公。叔叔,晚間你隻聽他請佛念經,有這般好聲音!”石秀道:“緣來恁地!”自肚裏已有些瞧科。那婦人便下樓來見和尚。石秀卻背叉著手,隨後跟出來,布簾裏張看。隻見那婦人出到外麵,那和尚便起身向前來,合掌深深的打個問訊。那婦人便道:“甚麼道理教師兄壞鈔?”和尚道:“賢妹,些少薄禮微物,不足掛齒。”那婦人道:“師兄何故這般說。出家人的物事,怎的消受的!”和尚道:“敝寺新造水陸堂,也要來請賢妹隨喜,隻恐節級見怪。”那婦人道:“家下拙夫卻不恁的計較。老母死時,也曾許下血盆願心,早晚也要到上刹相煩還了。”和尚道:“這是自家的事,如何恁地說。但是分付如海的事,小僧便去辦來。”那婦人道:“師兄多與我娘念幾卷經便好。”隻見裏麵丫嬛捧茶出來。那婦人拿起一盞茶來,把帕子去茶鍾口邊抹一抹,雙手遞與和尚。那和尚一頭接茶,兩隻眼涎瞪瞪的隻顧看那婦人身上。這婦人也嘻嘻的笑著看這和尚。人道色膽如天,卻不防石秀在布簾裏張見。石秀自肚裏暗忖道:“莫信直中直,須防仁不仁。我幾番見那婆娘常常的隻顧對我說些風話,我隻以親嫂嫂一般相待。原來這婆娘倒不是個良人!莫教撞在石秀手裏,敢替楊雄做個出場也不見的!”石秀此時已有三分在意了,便揭起布簾,走將出來,那和尚放下茶盞,便道:“大郎請坐。”這婦人便插口道:“這個叔叔便是拙夫新認義的兄弟。”那和尚虛心冷氣動問道:“大郎貴鄉何處?高姓大名?”石秀道:“我姓石名秀,金陵人氏。因為隻好閑管,替人出力,以此叫做拚命三郎。我是個粗鹵漢子,禮數不到,和尚休怪!”裴如海道:“不敢,不敢!小僧去接眾僧來赴道場。”相別出門去了。那婦人道:“師兄早來些個。”那和尚應道:“便來了。”婦人送了和尚出門,自入裏麵來了。石秀卻在門前低了頭隻顧尋思。

看官聽說:原來但凡世上的人情,惟和尚色情最緊。為何說這等話?且如俗人、出家人,都是一般父精母血所生,緣何見得和尚家色情最緊?說這句話,這上三卷書中所說潘、驢、鄧、小、閑,惟有和尚家第一閑。一日三餐吃了檀越施主的好齋好供,住了那高堂大殿僧房,又無俗事所煩,房裏好床好鋪睡著,無得尋思,隻是想著此一件事。假如譬喻說,一個財主家,雖然十相俱足,一日有多少閑事惱心,夜間又被錢物掛念,到三更二更才睡,總有嬌妻美妾同床共枕,那得情趣。又有那一等小百姓們,一日價辛辛苦苦掙紮,早晨巴不到晚,起的是五更,睡的是半夜,到晚來未上床,先去摸一摸米甕,看到底沒顆米,明日又無錢,總然妻子有些顏色,也無些甚麼意興。因此上輸與這和尚們一心閑靜,專一理會這等勾當。那時古人評論到此去處,說這和尚們真個利害。因此蘇東坡學士道:“不禿不毒,不毒不禿;轉禿轉毒,轉毒轉禿。”和尚們還有四句言語,道是:

一個字便是僧,兩個字是和尚,

三個字鬼樂官,四字色中餓鬼。

且說這石秀自在門前尋思了半晌,又且去支持管待。不多時,隻見行者先來點燭燒香。少刻,海闍黎引領眾僧卻來赴道場。潘公、石秀接著,相待茶湯已罷,打動鼓鈸,歌詠讚揚。隻見海闍黎同一個一般年紀小的和尚做闍黎,搖動鈴杵,發牒請佛,獻齋讚供諸天護法監壇主盟,“追薦亡夫王押司,早生天界。”隻見那婦人喬素梳妝,來到法壇上,執著手爐,拈香禮佛。那海闍黎越逞精神,搖著鈴杵,念動真言。這一堂和尚見了楊雄老婆這等模樣,都七顛八倒起來。但見:

班首輕狂,念佛號不知顛倒;闍黎沒亂,誦真言豈顧高低。燒香行者,推倒花瓶;秉燭頭陀,錯拿香盒。宣名表白,大宋國稱做大唐;懺罪沙彌,王押司念為押禁。動鐃的望空便撇,打鈸的落地不知。敲銛子的軟做一團,擊響磬的酥做一塊。滿堂喧哄,繞席縱橫。藏主心忙,擊鼓錯敲了徒弟手;維那眼亂,磬槌打破了老僧頭。十年苦行一時休,萬個金剛降不住。

那眾僧都在法壇上看見了這婦人,自不覺都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一時間愚迷了佛性禪心,拴不定心猿意馬。以此上德行高僧,世間難得。石秀卻在側邊看了,也自冷笑道:“似此有甚功德!正謂之作福不如避罪。”少間,證盟已了,請眾人和尚就裏麵吃齋。海闍黎卻在眾僧背後,轉過頭來,看著那婦人嘻嘻的笑。那婆娘也掩著口笑。兩個都眉來眼去,以目送情。石秀都看在眼裏,自有五分來不快意。眾僧都坐了吃齋,先飲了幾杯素酒,搬出齋來,都下了襯錢。潘公道:“眾師父飽齋則個。”眾和尚說道:“感承施主虔心,足矣了。”少刻,眾僧齋罷,都起身行食去了。轉過一遭,再入道場。石秀心中好生不快意,隻推肚疼自去睡在板壁後了。那婦人一點情動,那裏顧的防備人看見,便自去支持。眾僧又打了一回鼓鈸動事,把些茶食果品煎點。海闍黎著眾僧用心看經,請天王拜懺,設浴召亡,參禮三寶。追薦到四更時分,眾僧困倦,這海闍黎越逞精神,高聲看誦。那婦人在布簾下看了,欲火熾盛,不覺情動,便教丫嬛請海和尚說話。那賊禿慌忙來到婦人麵前。這婆娘扯住和尚袖子,說道:“師兄,明日來取功德錢時,就對爹爹說血盆願心一事,不要忘了。”和尚道:“小僧記得。隻說:要還願,也還了好。”和尚又道:“你家這個叔叔,好生利害!”婦人應道:“這個采他則甚!又不是親骨肉。”海闍黎道:“恁地小僧卻才放心。我隻道是節級的至親兄弟。”兩個又戲笑了一回。那和尚自出去判斛送亡。不想石秀卻在板壁後假睡,正張得著,都看在肚裏了。當夜五更,道場滿散,送佛化紙已了,眾僧作謝回去。那婦人自上樓去睡了。石秀卻自尋思了,氣道:“哥哥恁的豪傑,卻恨撞了這個淫婦!”忍了一肚皮鳥氣,自去作坊裏睡了。

次日,楊雄回家,俱各不提。飯後,楊雄又出去了。隻見海闍黎又換了一套整整齊齊的僧衣,徑到潘公家來。那婦人聽得是和尚來了,慌忙下樓出來接著,邀入裏麵坐地,便叫點茶來。那婦人謝道:“夜來多教師父勞神,功德錢未曾拜納。”海闍黎道:“不足掛齒。小僧夜來所說血盆懺願心這一事,特稟知賢妹。要還時,小僧寺裏見在念經,隻要都疏一道就是。”那婦人道:“好,好!”便叫丫嬛請父親出來商議。潘公便出來謝道:“老漢打熬不得,夜來甚是有失陪侍。不想石叔叔又肚疼倒了,無人管待。卻是休怪,休怪!”那和尚道:“幹爺正當自在。”那婦人便道:“我要替娘還了血盆懺舊願。師兄說道,明日寺中做好事,就附搭還了。先教師兄去寺裏念經,我和你明日飯罷去寺裏,隻要證盟懺疏,也是了當一頭事。”潘公道:“也好。明日隻怕買賣緊,櫃上無人。”那婦人道:“放著石叔叔在家照管,卻怕怎的?”潘公道:“我兒出口為願,明日隻得要去。”那婦人就取些銀子做功果錢與和尚去,“有勞師兄,莫責輕微。明日準來上刹討素麵吃。”海闍黎道:“謹候拈香。”收了銀子,便起身謝道:“多承布施,小僧將去分俵眾僧。來日專等賢妹來證盟。”那婦人直送和尚到門外去了。石秀自在作坊裏安歇,起來宰豬趕趁。

卻說楊雄當晚回來安歇。那婦人待他吃了晚飯,洗了腳手,卻去請潘公對楊雄說道:“我的阿婆臨死時,孩兒許下血盆經懺願心在這報恩寺中。我明日和孩兒去那裏證盟,酬了便回,說與你知道。”楊雄道:“大嫂,你便自說與我何妨。”那婦人道:“我對你說,又怕你嗔怪,因此不敢與你說。”當晚無話,各自歇了。次日五更,楊雄起來,自去畫卯,承應官府。石秀起來,自理會做買賣。隻見那婦人起來,濃妝豔飾,包了香盒,買了紙燭,討了一乘轎子。石秀自一早晨顧買賣,也不來管他。飯罷,把丫嬛迎兒也打扮了。巳牌時候,潘公換了一身衣裳,來對石秀道:“相煩叔叔照管門前,老漢和拙女同去還些願心便回。”石秀笑道:“多燒些好香,早早來。”石秀自肚裏已知了。且說潘公和迎兒跟著轎子,一徑望報恩寺裏來。有詩為證:

眉眼傳情意不分,禿奴綣戀女釵裙。

設言寶刹還經意,卻向僧房會雨雲。

卻說海闍黎這賊禿單為這婦人,結拜潘公做幹爺,隻吃楊雄阻滯礙眼,因此不能勾上手。自從和這婦人結拜起,隻是眉來眼去送情,未見真實的意,因這一夜道場裏,才見他十分有意。期日約定了,那賊禿磨槍備劍,整頓精神,先在山門下伺候著。見轎子到來,喜不自勝,向前迎接。潘公道:“甚是有勞和尚。”那婦人下轎來,謝道:“多多有勞師兄。”海闍黎道:“不敢,不敢!小僧已和眾僧都在水陸堂上,從五更起來誦經,到如今未曾住歇,隻等賢妹來證盟。卻是多有功德。”把這婦人和老子一引到水陸堂上,已自先安排下花果香燭之類,有十數個僧人在彼看經。那婦人都道了萬福,參禮了三寶。海闍黎引到地藏菩薩麵前,證盟懺悔。通罷疏頭,便化了紙,請眾僧自去吃齋,著徒弟陪侍。海和尚卻請:“幹爺和賢妹去小僧房裏拜茶。”一邀把這婦人引到僧房裏深處,預先都準備下了,叫聲:“師哥,拿茶來!”隻見兩個侍者捧出茶來。白雪錠器盞內,朱紅托子,絕細好茶。吃罷,放下盞子,“請賢妹裏麵坐一坐。”又引到一個小小閣兒裏,琴光黑漆春台,掛幾幅名人書畫,小桌兒上焚一爐妙香。潘公和女兒一帶坐了,和尚對席,迎兒立在側邊。那婦人道:“師兄,端的是好個出家人去處,清幽靜樂。”海闍黎道:“娘子休笑話,怎生比得貴宅上。”潘公道:“生受了師兄一日,我們回去。”那和尚那裏肯,便道:“難得幹爺在此,又不是外人。今日齋食已是賢妹做施主,如何不吃箸麵了去?師哥,快搬來!”說言未了,卻早托兩盤進來,都是日常裏藏下的希奇果子,異樣菜蔬,並諸般素饌之物,排一春台。那婦人便道:“師兄何必治酒,無功受祿。”和尚笑道:“不成禮數,微表薄情而已。”師哥兒將酒來斟在杯內。和尚道:“幹爺多時不來,試嚐這酒。”老兒飲罷道:“好酒,端的味重!”和尚道:“前日一個施主家傳得此法,做了三五石米,明日送幾瓶來與令婿吃。”老子道:“甚麼道理!”和尚又勸道:“無物相酬賢妹娘子,胡亂告飲一杯。”兩個小師哥兒輪番篩酒,迎兒也吃勸了幾杯。那婦人道:“酒住,吃不去了。”和尚道:“難得賢妹到此,再告飲幾杯。”潘公叫轎夫入來,各人與他一杯酒吃。和尚道:“幹爺不必記掛,小僧都分付了,已著道人邀在外麵,自有坐處吃酒麵。幹爺放心,且請開懷自飲幾杯。”

原來這賊禿為這個婦人,特地對付下這等有力氣的好酒。潘公吃央不過,多吃了兩杯,當不住,醉了。和尚道:“且扶幹爺去床上睡一睡。”和尚叫兩個師哥隻一扶,把這老兒攙在一個靜房裏去睡了。這裏和尚自勸道:“娘子,再開懷飲幾杯。”那婦人一者有心,二乃酒入情懷。自古道:酒亂性,色迷人。那婦人三杯酒落肚,便覺有些朦朦朧朧上來,口裏嘈道:“師兄,你隻顧央我吃酒做甚麼?”和尚扯著口,嘻嘻的笑道:“隻是敬重娘子。”那婦人道:“我吃不得了。”和尚道:“請娘子去小僧房裏看佛牙。”那婦人便道:“我正要看佛牙則個。”這和尚把那婦人一引,引到一處樓上,卻是海闍黎的臥房,鋪設得十分整齊。那婦人看了,先自五分歡喜,便道:“你端的好個臥房,幹幹淨淨!”和尚笑道:“隻是少一個娘子。”那婦人也笑道:“你便討一個不得?”和尚道:“那裏得這般施主?”婦人道:“你且教我看佛牙則個。”和尚道:“你叫迎兒下去了,我便取出來。”那婦人道:“迎兒,你且下去,看老爺醒也未。”迎兒自下的樓來,去看潘公。和尚把樓門關上。那婦人道:“師兄,你關我在這裏怎的?”這賊禿淫心蕩漾,向前捧住那婦人,說道:“我把娘子十分錯愛,我為你下了兩年心路。今日難得娘子到此,這個機會作成小僧則個!”那婦人又道:“我的老公不是好惹的,你卻要騙我。倘若他得知,卻不饒你。”和尚跪下道:“隻是娘子可憐見小僧則個!”那婦人張著手,說道:“和尚家倒會纏人,我老大耳刮子打你!”和尚嘻嘻的笑著說道:“任從娘子打,隻怕娘子閃了手。”那婦人淫心也動,便摟起和尚道:“我終不成真個打你。”和尚便抱住這婦人,向床前卸衣解帶,共枕歡娛。正是:

不顧如來法教,難遵佛祖遺言。一個色膽歪斜,管甚丈夫利害;一個淫心蕩漾,從他長老埋冤。這個氣喘聲嘶,卻似牛齁柳影;那一個言嬌語澀,渾如鶯囀花間。一個耳邊訴雨意雲情,一個枕上說山盟海誓。闍黎房裏,翻為快活道場;報恩寺中,反作極樂世界。可惜菩提甘露水,一朝傾在巧雲中。

從古及今,先人留下兩句言語,單道這和尚家是鐵裏蛀蟲,凡俗人家豈可惹他。自古說這禿子道:

色中餓鬼獸中狨,弄假成真說祖風。

此物隻宜林下看,豈堪引入畫堂中。

當時兩個雲雨才罷,那和尚摟住這婦人,說道:“你既有心於我,我身死而無怨。隻是今日雖然虧你作成了我,隻得一霎時的恩愛快活,不能勾終夜歡娛,久後必然害殺小僧!”那婦人便道:“你且不要慌,我已尋思一條計了。我的老公,一個月倒有二十來日當牢上宿。我自買了迎兒,教他每日在後門裏伺候。若是夜晚老公不在家時,便掇一個香桌兒出來,燒夜香為號,你便入來不妨。隻怕五更睡著了,不知省覺,卻那裏尋得一個報曉的頭陀,買他來後門頭大敲木魚,高聲叫佛,便好出去。若買得這等一個時,一者得他外麵策望,二乃不教你失了曉。”和尚聽了這話,大喜道:“妙哉!你隻顧如此行。我這裏自有個頭陀胡道人,我自分付他來策望便了。”那婦人道:“我不敢留戀長久,恐這廝們疑忌。我快回去是得,你隻不要誤約。”那婦人連忙再整雲鬟,重勻粉麵,開了樓門,便下樓來,教迎兒叫起潘公,慌忙便出僧房來。轎夫吃了酒麵,已在寺門前伺候。海闍黎隻送那婦人到山門外。那婦人作別了上轎,自和潘公、迎兒歸家。不在話下。

卻說這海闍黎自來尋報曉頭陀。本房原有個胡道,今在寺後退居裏小庵中過活,諸人都叫他做胡頭陀。每日隻是起五更來敲木魚報曉,勸人念佛,天明時收掠齋飯。海和尚喚他來房中,安排三杯好酒相待了他,又取些銀子送與胡道。胡道起身說道:“弟子無功,怎敢受祿。日常又承師父的恩惠。”海闍黎道:“我自看你是個誌誠的人,我早晚出些錢,貼買道度牒剃你為僧。這些銀子權且將去買些衣服穿著。”胡道感激恩念不盡。海闍黎日常時,隻是教師哥不時送些午齋與胡道,待節下又帶挈他去看經,得些齋襯錢。胡道感恩不淺,尋思道:“他今日又與我銀兩,必有用我處,何必等他開口。”胡道便道:“師父,但有使令小道處,即當向前。”海闍黎道:“胡道,你既如此好心說時,我不瞞你。所有潘公的女兒要和我來往,約定後門首但有香桌兒在外時,便是教我來。我卻難去那裏踅,若得你先去看探有無,我才可去。又要煩你五更起來叫人念佛時,可就來那裏後門頭,看沒人便把木魚大敲報曉,高聲叫佛,我便好出來。”胡道便道:“這個有何難哉!”當時應允了。其日,先來潘公後門首討齋飯。隻見迎兒出來說道:“你這道人如何不來前門討齋飯,卻在後門裏來?”那胡道便念起佛來。裏麵這婦人聽得了,已自瞧科,便出來後門問道:“你這道人莫不是五更報曉的頭陀?”胡道應道:“小道便是五更報曉的頭陀,教人省睡。晚間宜燒些香,教人積福。”那婦人聽了大喜,便叫迎兒去樓上取一串銅錢來布施他。這頭陀張得迎兒轉背,便對那婦人說道:“小道便是海闍黎心腹之人,特地使我先來探路。”那婦人道:“我已知道了。今夜晚間你可來看,如有香桌兒在外,你可便報與他則個。”胡道把頭來點著。迎兒取將銅錢來與胡道去了。那婦人來到樓上,卻另心腹之事對迎兒說了。自古道:人家女使,謂之奴才,但得了些小便宜,如何不隨順了,天大之事也都做了。因此人家婦人女使,可用而不可多,卻又少他不得。古語不差,有詩為證:

送暖偷寒起禍胎,壞家端的是奴才。

請看當日紅娘事,卻把鶯鶯哄得來。

且說楊雄此日正該當牢,未到晚,先來取了鋪蓋去,自監裏上宿。這迎兒得了些小意兒,巴不到晚,自去安排了香桌兒,黃昏時掇在後門外。那婦人卻閃在旁邊伺候。初更左側,一個人戴頂頭巾,閃將入來。迎兒問道:“是誰?”那人也不答應,便除下頭巾,露出光頂來。這婦人在側邊見是海和尚,罵一聲:“賊禿,倒好見識!”兩個廝摟廝抱著上樓去了。迎兒自來掇過了香桌兒,關上了後門,也自去睡了。他兩個當夜如膠似漆,如糖似蜜,如酥似髓,如魚似水,快活淫戲了一夜。自古道:莫說歡娛嫌夜短,隻要金雞報曉遲。兩個正好睡哩,隻聽得咯咯地木魚響,高聲念佛。和尚和婦人夢中驚覺。海闍黎披衣起來道:“我去也。今晚再相會。”那婦人道:“今後但有香桌兒在後門外,你便不可負約。如無香桌兒在後門,你便切不可來。”和尚下床,依前戴上頭巾,迎兒開後門放他去了。自此為始,但是楊雄出去當牢上宿,那和尚便來。家中隻有個老兒,未晚先自要去睡。迎兒這個丫頭,已自是做一路了。隻要瞞石秀一個。那婦人淫心起來,那裏管顧。這和尚又知了婦人的滋味,兩個一似被攝了魂魄的一般。這和尚隻待頭陀報了,便離寺來。那婦人專得迎兒做腳,放他出入,因此快活偷養和尚戲耍。自此往來,將近一月有餘,這和尚也來了十數遍。

且說這石秀每日收拾了店時,自在坊裏歇宿,常有這件事掛心,每日委決不下,卻又不曾見這和尚往來。每日五更睡覺,不時跳將起來料度這件事。隻聽得報曉頭陀直來巷裏敲木魚,高聲叫佛。石秀是個乖覺的人,早瞧了八分,冷地裏思量道:“這條巷是條死巷,如何有這頭陀連日來這裏敲木魚叫佛?事有可疑。”當是十一月中旬之日五更,石秀正睡不著,隻聽得木魚敲響,頭陀直敲入巷裏來,到後門口高聲叫道:“普度眾生救苦救難諸佛菩薩。”石秀聽得叫得蹺蹊,便跳將起來,去門縫裏張時,隻見一個人,戴頂頭巾,從黑影裏閃將出來,和頭陀去了。隨後便是迎兒來關門。石秀見了,自說道:“哥哥如此豪傑,卻恨討了這個淫婦!倒被這婆娘瞞過了,做成這等勾當!”巴得天明,把豬出去門前挑了,賣個早市。飯罷,討了一遭賒錢。日中前後,徑到州衙前來尋楊雄。

卻好行至州橋邊,正迎見楊雄。楊雄便問道:“兄弟那裏去來?”石秀道:“因討賒錢,就來尋哥哥。”楊雄道:“我常為官事忙,並不曾和兄弟快活吃三杯,且來這裏坐一坐。”楊雄把這石秀引到州橋下一個酒樓上,揀一處僻淨閣兒裏,兩個坐下,叫酒保取瓶好酒來,安排盤饌海鮮按酒。二人飲過三杯,楊雄見石秀隻低了頭尋思。楊雄是個性急的人,便問道:“兄弟,你心中有些不樂,莫不家裏有甚言語傷觸你處?”石秀道:“家中也無有甚話。兄弟感承哥哥把做親骨肉一般看待,有句話,敢說麼?”楊雄道:“兄弟何故今日見外?

有的話,但說不妨。”石秀道:“哥哥每日出來,隻顧承當官府,卻不知背後之事。這個嫂嫂不是良人,兄弟已看在眼裏多遍了,且未敢說。今日見得仔細,忍不住,來尋哥哥,直言休怪!”楊雄道:“我卻無背後眼,你且說是誰。”石秀道:“前者家裏做道場,請那個賊禿海闍黎來,嫂嫂便和他眉來眼去,兄弟都看見。第三日又去寺裏還血盆懺願心,兩個都帶酒歸來。我近日隻聽一個頭陀直來巷內敲木魚叫佛,那廝敲得作怪。今日五更被我起來張時,看見果然是這賊禿,戴頂頭巾,從家裏出去。似這等淫婦,要他何用!”楊雄聽了,大怒道:“這賤人怎敢如此!”石秀道:“哥哥且息怒,今晚都不要提,隻和每日一般。明日隻推做上宿,三更後卻再來敲門,那廝必然從後門先走,兄弟一把拿來,從哥哥發落。”楊雄道:“兄弟見得是。”石秀又分付道:“哥哥今晚且不可胡發說話。”楊雄道:“我明日約你便是。”兩個再飲了幾杯,算還了酒錢,一同下樓來,出得酒肆,各散了。有詩為證:

飲散高樓便轉身,楊雄怒氣欲沾巾。

五更專等頭陀過,準備鋼刀要殺人。

隻見四五個虞候叫楊雄道:“那裏不尋節級!知府相公在花園裏坐地,叫尋節級來和我們使棒。快走,快走!”楊雄便分付石秀道:“本官喚我,隻得去應答。兄弟先回家去。”石秀當下自歸家裏來,收拾了店麵,自去作坊裏歇息。

且說楊雄被知府喚去,到後花園中使了幾回棒。知府看了大喜,叫取酒來,一連賞了十大賞鍾。楊雄吃了,都各散了。眾人又請楊雄去吃酒。至晚,吃的大醉,扶將歸去。那婦人見丈夫醉了,謝了眾人,卻自和迎兒攙上樓梯去,明晃晃地點著燈燭。楊雄坐在床上,迎兒去脫鞋,婦人與他除頭巾,解巾幘。楊雄看了那婦人,一時驀上心來,自古道:醉是醒時言。指著那婦人罵道:“你這賤人!賊妮子!好歹是我結果了你!”那婦人吃了一驚,不敢回話,且伏侍楊雄睡了。楊雄一頭上床睡,一麵口裏恨恨地罵道:“你這賤人!醃臢潑婦!那廝敢大蟲口裏倒涎!我手裏不到得輕輕地放了你!”那婦人那裏敢喘氣,直待楊雄睡著。看看到五更,楊雄酒醒了討水吃,那婦人便起,舀碗水遞與楊雄吃了,桌上殘燈尚明。楊雄吃了水,便問道:“大嫂,你夜來不曾脫衣裳睡?”那婦人道:“你吃得爛醉了,隻怕你要吐,那裏敢脫衣裳,隻在腳後倒了一夜。”楊雄道:“我不曾說甚麼言語?”那婦人道:“你往常酒性好,但吃醉了便睡。我夜來隻有些兒放不下。”楊雄又問道:“石秀兄弟這幾日不曾和他快活吃得三杯,你家裏也自安排些請他。”那婦人也不應,自坐在踏床上,眼淚汪汪,口裏歎氣。楊雄又說道:“大嫂,我夜來醉了,又不曾惱你,做甚麼了煩惱?”那婦人掩著淚眼隻不應。楊雄連問了幾聲,那婦人掩著臉假哭。楊雄就踏床上,扯起那婦人在床上,務要問道為何煩惱。

那婦人一頭哭,一麵口裏說道:“我爺娘當初把我嫁王押司,隻指望一竹竿打到底,不想半路相拋。今日嫁得你十分豪傑,卻又是好漢,誰想你不與我做主。”楊雄道:“又作怪!誰敢欺負你,我不做主?”那婦人道:“我本待不說,卻又怕你著他道兒;欲待說來,又怕你忍氣。”楊雄聽了便道:“你且說怎麼地來?”那婦人道:“我說與你,你不要氣苦。自從你認義了這個石秀家來,初時也好,向後看看放出刺來。見你不歸時,如常看了我,說道:‘哥哥今日又不來,嫂嫂自睡,也好冷落!’我隻不采他,不是一日了。這個且休說。昨日早晨,我在廚下洗脖項,這廝從後走出來,看見沒人,從背後伸隻手來摸我胸前道:‘嫂嫂,你有孕也無?’被我打脫了手。本待要聲張起來,又怕鄰舍得知笑話,裝你的望子。巴得你歸來,卻又濫泥也似醉了,又不敢說。我恨不得吃了他!你兀自來問石秀兄弟怎的?”這婦人反坐石秀。有詩為證:

可怪潘姬太不良,偷情潛自入僧房。

彌縫翻害忠貞客,一片虛心假肚腸。

楊雄聽了,心中火起,便罵道:“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這廝倒來我麵前又說海闍黎許多事,說得個沒巴鼻。眼見得那廝慌了,便先來說破,使個見識。”口裏恨恨地道:“他又不是我親兄弟,趕了出去便罷。”

楊雄到天明下樓來,對潘公說道:“宰了的牲口醃了罷,從今日便休要做買賣!”一霎時,把櫃子和肉案都拆了。石秀天明正將了肉出來門前開店,隻見肉案並櫃子都拆翻了。石秀是個乖覺的人,如何不省得。笑道:“是了。因楊雄醉裏出言,走透了消息,倒吃這婆娘使個見識,擬定是反說我無禮,他教楊雄叫收了肉店。我若便和他分辯,教楊雄出醜。我且退一步了,自卻別作計較。”石秀便去作坊裏收拾了包裹。楊雄怕他羞恥,也自去了。石秀捉了包裹,跨了解腕尖刀,來辭潘公道:“小人在宅上打攪了許多時,今日哥哥既是收了鋪麵,小人告回。帳目已自明明白白,並無分文來去。如有毫厘昧心,天誅地滅!”潘公被女婿分付了,也不敢留他。

石秀相辭去了,卻隻在近巷內尋個客店安歇,賃了一間房住下。石秀卻自尋思道:“楊雄與我結交,我若不明白得此事,枉送了他的性命。他雖一時聽信了這婦人說,心中怪我,我也分別不得。務要與他明白了此一事。我如今且去探聽他幾時當牢上宿,起個四更,便見分曉。”在店裏住了兩日,卻去楊雄門前探聽,當晚隻見小牢子取了鋪蓋出去。石秀道:“今晚必然當牢,我且做些工夫看便了。”當晚回店裏,睡到四更起來,跨了這口防身解腕尖刀,悄悄地開了店門,徑踅到楊雄後門頭巷內。伏在黑影裏張時,卻好交五更時候,隻見那個頭陀挾著木魚,來巷口探頭探腦。石秀一閃,閃在頭陀背後,一隻手扯住頭陀,一隻手把刀去脖子上擱著,低聲喝道:“你不要掙紮!若高做聲,便殺了你!你隻好好實說,海和尚叫你來做怎地?”頭陀道:“好漢,你饒我便說。”在秀道:“快說!我不殺你。”頭陀道:“海闍黎和潘公女兒有染,每夜來往。教我隻看後門頭有香桌兒為號,喚他入鈸:五更裏卻教我來打木魚叫佛,喚他出鈸。”在秀道:“他如今在那裏?”頭陀道:“他還在他家裏睡著。我如今敲得木魚響,他便出來。”在秀道:“你且借你衣服、木魚與我。”頭陀身上剝了衣服,奪了木魚。頭把衣服正脫下來,被石秀將刀就項上一勒,貪婪倒在地。頭陀已死了。在秀卻穿上直裰護膝,一邊插了尖刀,把木魚直敲入巷裏來,海闍黎在床上,卻好聽得木魚咯咯地響,連忙起來披衣下樓。迎兒先來開門,和尚隨後從後門裏閃將出來。石秀兀自把木魚敲響那和尚悄悄喝道:“隻顧敲做甚麼!”石秀也不應他,讓他走到巷口,一跤放翻,按住喝道:“不要高則聲!高則聲便殺了你!隻特我剝了衣服便罷。”海闍黎知道石秀,那裏敢掙紮則聲,被石秀都課時了衣裳,赤條條不著一絲。悄悄去屈膝邊拔發刀來,三四刀搠死了,卻把刀來放在頭陀身邊。將了兩個衣服卷做一捆包了,再回客店裏,輕輕地開了門進去,悄悄地關上了,自去睡。在石話下。

卻說本處城中一個賣糕粥的王公,其日早挑著一擔糕粥,點個燈籠,一個小猴子跟著,出來趕早市。正來到死屍邊過,卻被絆一跤,把那老子一擔糕粥傾潑在地下。隻見小猴子叫道:“苦也!一個和尚醉倒在這裏。”老子摸得起來,摸了兩手血跡,叫聲苦,不知高低。幾家鄰舍聽得,都開了門出來,把火照時,隻見遍地都是血粥,兩個屍首躺在地上。眾鄰舍一把拖住老子,要去官司陳告。正是:禍從天降,災向地生。恰似破屋更遭連夜雨,漏船又遇打頭風。王公畢竟被眾鄰舍拖住見官,怎地脫身,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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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滸傳》

《水滸傳》正文
第一回 張天師祈禳瘟疫 洪太尉誤走妖魔 第二回 王教頭私走延安府 九紋龍大鬧史家村 第三回 史大郎夜走華陰縣 魯提轄拳打鎮關西 第四回 趙員外重修文殊院 魯智深大鬧五台山 第五回 小霸王醉入銷金帳 花和尚大鬧桃花村 第六回 九紋龍剪徑赤鬆林 魯智深火燒瓦罐寺 第七回 花和尚倒拔垂楊柳 豹子頭誤入白虎堂 第九回 柴進門招天下客 林衝棒打洪教頭 第十回 林教頭風雪山神廟 陸虞候火燒草料場 第十一回 朱貴水亭施號箭 林衝雪夜上梁山 第十二回 梁山泊林衝落草 汴京城楊誌賣刀 第十三回 急先鋒東郭爭功 青麵獸北京鬥武 第十四回 赤發鬼醉臥靈官殿 晁天王認義東溪村 第十五回 吳學究說三阮撞籌 公孫勝應七星聚義 第十六回 楊誌押送金銀擔 吳用智取生辰綱 第十七回 花和尚單打二龍山 青麵獸雙奪寶珠寺 第十八回 美髯公智穩插翅虎 宋公明私放晁天王 第十九回 林衝水寨大並火 晁蓋梁山小奪泊 第二十回 梁山泊義士尊晁蓋 鄆城縣月夜走劉唐 第二十一回 虔婆醉打唐牛兒 宋江怒殺閻婆惜 第二十二回 閻婆大鬧鄆城縣 朱仝義釋宋公明 第二十三回 橫海郡柴進留賓 景陽岡武鬆打虎 第二十四回 王婆貪賄說風情 鄆哥不忿鬧茶肆 第二十五回 王婆計啜西門慶 淫婦藥鴆武大郎 第二十六回 偷骨殖何九送喪 供人頭武二設祭 第二十七回 母夜叉孟州道賣人肉 武都頭十字坡遇張青 第二十八回 武鬆威鎮安平寨 施恩義奪快活林 第二十九回 施恩重霸孟州道 武鬆醉打蔣門神 第三十回 施恩三入死囚牢 武鬆大鬧飛雲浦 第三十一回 張都監血濺鴛鴦樓 武行者夜走蜈蚣嶺 第三十二回 武行者醉打孔亮 錦毛虎義釋宋江 第三十三回 宋江夜看小鼇山 花榮大鬧清風寨 第三十四回 鎮三山大鬧青州道 霹靂火夜走瓦礫場 第三十五回 石將軍村店寄書 小李廣梁山射雁 第三十六回 梁山泊吳用舉戴宗 揭陽嶺宋江逢李俊 第三十七回 沒遮攔追趕及時雨 船火兒夜鬧潯陽江 第三十八回 及時雨會神行太保 黑旋風鬥浪裏白條 第三十九回 潯陽樓宋江吟反詩 梁山泊戴宗傳假信 第四十回 梁山泊好漢劫法場 白龍廟英雄小聚義 第四十一回 宋江智取無為軍 張順活捉黃文炳 第四十二回 還道村受三卷天書 宋公明遇九天玄女 第四十三回 假李逵剪徑劫單人 黑旋風沂嶺殺四虎 第四十四回 錦豹子小徑逢戴宗 病關索長街遇石秀 第四十五回 楊雄醉罵潘巧雲 石秀智殺裴如海 第四十六回 病關索大鬧翠屏山 拚命三火燒祝家莊 第四十七回 撲天雕雙修生死書 宋公明一打祝家莊 第四十八回 一丈青單捉王矮虎 宋公明兩打祝家莊 第四十九回 解珍解寶雙越獄 孫立孫新大劫牢 第五十一回 插翅虎枷打白秀英 美髯公誤失小衙內 第五十二回 李逵打死殷天錫 柴進失陷高唐州 第五十三回 戴宗智取公孫勝 李逵斧劈羅真人 第五十四回 入雲龍鬥法破高廉 黑旋風探穴救柴進 第五十五回 高太尉大興三路兵 呼延灼擺布連環馬 第五十六回 回吳用使時遷盜甲 湯隆賺徐寧上山 第五十七回 徐寧教使鉤鐮槍 宋江大破連環馬 第五十八回 三山聚義打青州 眾虎同心歸水泊 第五十九回 吳用賺金鈴吊掛 宋江鬧西嶽華山 第六十回 公孫勝芒碭山降魔 晁天王曾頭市中箭 第六十一回 吳用智賺玉麒麟 張順夜鬧金沙渡 第六十二回 放冷箭燕青救主 劫法場石秀跳樓 第六十三回 宋江兵打北京城 關勝議取梁山泊 第六十四回 呼延灼夜月賺關勝 宋公明雪天擒索超 第六十五回 托塔天王夢中顯聖 浪裏白跳水上報冤 第六十六回 時遷火燒翠雲樓 吳用智取大名府 第六十七回 宋江賞馬步三軍 關勝降水火二將 第六十八回 宋公明夜打曾頭市 盧俊義活捉史文恭 第六十九回 東平府誤陷九紋龍 宋公明義釋雙槍將 第七十回 沒羽箭飛石打英雄 宋公明棄糧擒壯士 第七十一回 忠義堂石碣受天文 梁山泊英雄排座次 第七十二回 柴進簪花入禁院 李逵元夜鬧東京 第七十三回 黑旋風喬捉鬼 梁山泊雙獻頭 第七十四回 燕青智撲擎天柱 李逵壽張喬坐衙 第七十五回 活閻羅倒船偷禦酒 黑旋風扯詔謗徽宗 第七十六回 吳加亮布四鬥五方旗 宋公明排九宮八卦陣 第七十七回 梁山泊十麵埋伏 宋公明兩贏童貫 第七十八回 十節度議取梁山泊 宋公明一敗高太尉 第七十九回 劉唐放火燒戰船 宋江兩敗高太尉 第八十回 張順鑿漏海鰍船 宋江三敗高太尉 第八十一回 燕青月夜遇道君 戴宗定計出樂和 第八十二回 梁山泊分金大買市 宋公明全夥受招安 第八十三回 宋公明奉詔破大遼 陳橋驛滴淚斬小卒 第八十四回 宋公明兵打薊州城 盧俊義大戰玉田縣 第八十五回 宋公明夜度益津關 吳學究智取文安縣 第八十六回 宋公明大戰獨鹿山 盧俊義兵陷青石峪 第八十七回 宋公明大戰幽州 呼延灼力擒番將 第八十八回 顏統軍陣列混天象 宋公明夢授玄女法 第八十九回 宋公明破陣成功 宿太尉頒恩降詔 第九十回 五台山宋江參禪 雙林鎮燕青遇故 第九十一回 宋公明兵渡黃河 盧俊義賺城黑夜 第九十二回 振軍威小李廣神箭 打蓋郡智多星密籌 第九十五回 宋公明忠感後土 喬道清術敗宋兵 第一百回 張清瓊英雙建功 陳瓘宋江同奏捷 第一百零一回 謀墳地陰險產逆 踏春陽妖豔生奸 第一百零二回 王慶因奸吃官司 龔端被打師軍犯 第一百零四回 段家莊重招新女婿 房山寨雙並舊強人 第一百零五回 宋公明避暑療軍兵 喬道清回風燒賊寇 第一百零六回 書生談笑卻強敵 水軍汨沒破堅城 第一百零七回 宋江大勝紀山軍 朱武打破六花陣 第一百零九回 王慶渡江被捉 宋江剿寇成功 第一百一十一回 張順夜伏金山寺 宋江智取潤州城 第一百一十二回 盧俊義分兵宣州道 宋公明大戰毗陵郡 第一百一十四回 寧海軍宋江吊孝 湧金門張順歸神 第一百一十五回 張順魂捉方天定 宋江智取寧海軍 第一百一十六回 盧俊義分兵歙州道 宋公明大戰烏龍嶺 第一百一十七回 睦州城箭射鄧元覺 烏龍嶺神助宋公明 第一百一十八回 盧俊義大戰昱嶺關 宋公明智取清溪洞 第一百一十九回 魯智深浙江坐化 宋公明衣錦還鄉 第一百二十回 宋公明神聚蓼兒窪 徽宗帝夢遊梁山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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