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 作者:施耐庵年代:元末明初1276   

《水滸傳》正文 第七回 花和尚倒拔垂楊柳 豹子頭誤入白虎堂

花和尚倒拔垂楊柳豹子頭誤入白虎堂

詩曰:

在世為人保七旬,何勞日夜弄精神。

世事到頭終有盡,浮花過眼總非真。

貧窮富貴天之命,事業功名隙裏塵。

得便宜處休歡喜,遠在兒孫近在身。

話說那酸棗門外三二十個潑皮破落戶中間,有兩個為頭的,一個叫做過街老鼠張三,一個叫做青草蛇李四。這兩個為頭接將來,智深也卻好去糞窖邊,看見這夥人都不走動,隻立在窖邊,齊道:“俺特來與和尚作慶。”智深道:“你們既是鄰舍街坊,都來廨宇裏坐地。”張三、李四便拜在地上,不肯起來。隻指望和尚來扶他,便要動手。智深見了,心裏早疑忌道:“這夥人不三不四,又不肯近前來,莫不要攧灑家?那廝卻是倒來捋虎須,俺且走向前去,教那廝看灑家手腳。”

智深大踏步近前,去眾人麵前來。那張三、李四便道:“小人兄弟們特來參拜師父。”口裏說,便向前去,一個來搶左腳,一個來搶右腳。智深不等他占身,右腳早起,騰的把李四先踢下糞窖裏去。張三恰待走,智深左腳早起,兩個潑皮都踢在糞窖裏掙紮。後頭那二三十個破落戶,驚的目瞪癡呆,都待要走。智深喝道:“一個走的,一個下去!兩個走的,兩個下去!”眾潑皮都不敢動撣。隻見那張三、李四在糞窖裏探起頭來。原來那座糞窖沒底似深,兩個一身臭屎,頭發上蛆蟲盤滿,立在糞窖裏,叫道:“師父,饒恕我們!”智深喝道:“你那眾潑皮,快扶那鳥上來,我便饒你眾人。”眾人打一救,攙到葫蘆架邊,臭穢不可近前。智深嗬嗬大笑道:“兀那蠢物!你且去菜園池子裏洗了來,和你眾人說話。”兩個潑皮洗了一回,眾人脫件衣服與他兩個穿了。

智深叫道:“都來廨宇裏坐地說話。”智深先居中坐了,指著眾人道:“你那夥鳥人,休要瞞灑家,你等都是什麼鳥人,來這裏戲弄灑家?”那張三、李四並眾火伴一齊跪下,說道:“小人祖居在這裏,都隻靠賭博討錢為生。這片菜園是俺們衣飯碗,大相國寺裏幾番使錢要奈何我們不得。師父卻是那裏來的長老?恁的了得!相國寺裏不曾見有師父。今日我等願情伏侍。”智深道:“灑家是關西延安府老種經略相公帳前提轄官,隻為殺的人多,因此情願出家,五台山來到這裏。灑家俗姓魯,法名智深。休說你這三二十個人直什麼,便是千軍萬馬隊中,俺敢直殺的入去出來!”眾潑皮喏喏連聲,拜謝了去。智深自來廨宇裏房內,收拾整頓歇臥。

次日,眾潑皮商量,湊些錢物,買了十瓶酒,牽了一個豬,來請智深。都在廨宇安排了,請魯智深居中坐了,兩邊一帶坐定那二三十潑皮飲酒。智深道:“什麼道理,叫你眾人們壞鈔。”眾人道:“我們有福,今日得師父在這裏,與我等眾人做主。”智深大喜。吃到半酣裏,也有唱的,也有說的,也有拍手的,也有笑的。正在那裏喧哄,隻聽得門外老鴉哇哇的叫。眾人有扣齒的,齊道:“赤口上天,白舌入地。”智深道:“你們做什麼鳥亂?”眾人道:“老鴉叫,怕有口舌。”智深道:“那裏取這話!”那種地道人笑道:“牆角邊綠楊樹上新添了一個老鴉巢,每日隻咶到晚。”眾人道:“把梯子去上麵拆了那巢便了。”有幾個道:“我們便去。”智深也乘著酒興,都到外麵看時,果然綠楊樹上一個老鴉巢。眾人道:“把梯子上去拆了,也得耳根清淨。”李四便道:“我與你盤上去,不要梯子。”智深相了一相,走到樹前,把直裰脫了,用右手向下,把身倒繳著,卻把左手拔住上截,把腰隻一趁,將那株綠楊樹帶根拔起。眾潑皮見了,一齊拜倒在地,隻叫:“師父非是凡人,正是真羅漢!身體無千萬斤氣力,如何拔得起!”智深道:“打甚鳥緊!明日都看灑家演武使器械。”眾潑皮當晚各自散了。從明日為始,這二三十個破落戶見智深匾匾的伏,每日將酒肉來請智深,看他演武使拳。

過了數日,智深尋思道:“每日吃他們酒食多矣,灑家今日也安排些還席。”叫道人去城中買了幾般果子,沽了兩三擔酒,殺翻一口豬,一腔羊。那時正是三月盡,天氣正熱。智深道:“天色熱!”叫道人綠槐樹下鋪了蘆席,請那許多潑皮團團坐定。大碗斟酒,大塊切肉,叫眾人吃得飽了。再取果子吃酒,又吃得正濃,眾潑皮道:“這幾日見師父演力,不曾見師父家生器械,怎得師父教我們看一看也好。”智深道:“說的是。”自去房內取出渾鐵禪杖,頭尾長五尺,重六十二斤。眾人看了,盡皆吃驚,都道:“兩臂膊沒水牛大小氣力,怎使得動!”智深接過來,颼颼的使動,渾身上下,沒半點兒參差。眾人看了,一齊喝采。

智深正使得活泛,隻見牆外一個官人看見,喝采道:“端的使得好!”智深聽得,收住了手看時,隻見牆缺邊立著一個官人。怎生打扮?但見:

頭戴一頂青紗抓角兒頭巾,腦後兩個白玉圈連珠鬢環。身穿一領單綠羅團花戰袍,腰係一條雙搭尾龜背銀帶。穿一對磕瓜頭朝樣皂靴,手中執一把折疊紙西川扇子。

那官人生的豹頭環眼,燕頷虎須,八尺長短身材,三十四五年紀,口裏道:“這個師父端的非凡,使的好器械!”眾潑皮道:“這位教師喝采,必然是好。”智深問道:“那軍官是誰?”眾人道:“這官人是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林武師,名喚林衝。”智深道:“何不就請來廝見?”那林教頭便跳入牆來。兩個就槐樹下相見了,一同坐地。林教頭便問道:“師兄何處人氏?法諱喚做甚麼?”智深道:“灑家是關西魯達的便是。隻為殺的人多,情願為僧。年幼時也曾到東京,認得令尊林提轄。”林衝大喜,就當結義智深為兄。智深道:“教頭今日緣何到此?”林衝答道:“恰才與拙荊一同來間壁嶽廟裏還香願。林衝聽得使棒,看得入眼,著女使錦兒自和荊婦去廟裏燒香。林衝就隻此間相等。不想得遇師兄。”智深道:“灑家初到這裏,正沒相識,得這幾個大哥每日相伴。如今又得教頭不棄,結為弟兄,十分好了。”便叫道人再添酒來相待。

恰才飲得三杯,隻見女使錦兒慌慌急急,紅了臉,在牆缺邊叫道:“官人,休要坐地!娘子在廟中和人合口!”林衝連忙問道:“在那裏?”錦兒道:“正在五嶽樓下來,撞見個詐奸不級的,把娘子攔住了,不肯放。”林衝慌忙道:“卻再來望師兄,休怪,休怪!”林衝別了智深,急跳過牆缺,和錦兒徑奔嶽廟裏來。搶到五嶽樓看時,見了數個人拿著彈弓、吹筒、粘竿,都立在欄幹邊。胡梯上一個年小的後生,獨自背立著,把林衝的娘子攔著道:“你且上樓去,和你說話。”林衝娘子紅了臉道:“清平世界,是何道理,把良人調戲!”林衝趕到跟前,把那後生肩胛隻一扳過來,喝道:“調戲良人妻子,當得何罪!”恰待下拳打時,認的是本管高太尉螟蛉之子高衙內。原來高俅新發跡,不曾有親兒,無人幫助,因此過房這高阿叔高三郎兒子在房內為子。本是叔伯弟兄,卻與他做幹兒子,因此高太尉愛惜他。那廝在東京倚勢豪強,專一愛淫垢人家妻女。京師人懼怕他權勢,誰敢與他爭口,叫他做花花太歲。

當時林衝扳將過來,卻認得是本管高衙內,先自手軟了。高衙內說道:“林衝,幹你甚事,你來多管?”原來高衙內不認得他是林衝的娘子,若還認得時,也沒這場事。見林衝不動手,他發這話。眾多閑漢見鬧,一齊攏來勸道:“教頭休怪,衙內不認的,多有衝撞。”林衝怒氣未消,一雙眼睜著瞅那高衙內,眾閑漢勸了林衝,和哄高衙內出廟上馬去了。林衝將引妻小並使女錦兒,也轉出廊下來。隻見智深提著鐵禪杖,引著那二三十個破落戶,大踏步搶入廟來。林衝見了,叫道:“師兄,那裏去?”智深道:“我來幫你廝打!”林衝道:“原來是本官高太尉的衙內,不認得荊婦,時間無禮。林衝本待要痛打那廝一頓,太尉麵上須不好看。自古道:不怕官,隻怕管。林衝不合吃著他的請受,權且讓他這一次。”智深道:“你卻怕他本官太尉,灑家怕他甚鳥!俺若撞見那撮鳥時,且教他吃灑家三百禪杖了去。”林衝見智深醉了,便道:“師兄說得是。林衝一時被眾人勸了,權且饒他。”智深道:“但有事時,便來喚灑家與你去。”眾潑皮見智深醉了,扶著道:“師父,俺們且去,明日再得相會。”智深提著禪杖道:“阿嫂休怪,莫要笑話。阿哥,明日再得相會。”智深相別,自和潑皮去了。林衝領了娘子並錦兒取路回家,心中隻是鬱鬱不樂。

且說這高衙內引了一班兒閑漢,自見了林衝娘子,又被他衝散了,心中好生著迷,怏怏不樂,回到府中納悶。過了三兩日,眾多閑漢都來伺候,見衙內自焦,沒撩沒亂,眾人散了。數內有一個幫閑的,喚作幹鳥頭富安,理會得高衙內意思,獨自一個到府中伺候。見衙內在書房中閑坐,那富安走近前去道:“衙內近日麵色清減,心中少樂,必然有件不悅之事。”高衙內道:“你如何省得?”富安道:“小子一猜便著。”衙內道:“你猜我心中甚事不樂?”富安道:“衙內是思想那‘雙木’的。這猜如何?”衙內笑道:“你猜得是。隻沒個道理得他。”富安道:“有何難哉!衙內怕林衝是個好漢,不敢欺他,這個無傷。他見在帳下聽使喚,大請大受,怎敢惡了太尉?輕則便刺配了他,重則害了他性命。小閑尋思有一計,使衙內能勾得他。”高衙內聽的,便道:“自見了多少好女娘,不知怎的隻愛他,心中著迷,鬱鬱不樂。你有甚見識,能勾他時,我自重重的賞你。”富安道:“門下知心腹的陸虞候陸謙,他和林衝最好。明日衙內躲在陸虞候樓上深閣,擺下些酒食,卻叫陸謙去請林衝出來吃酒。教他直去樊樓上深閣裏吃酒,小閑便去他家對林衝娘子說道:‘你丈夫教頭和陸謙吃酒,一時重氣,悶倒在樓上,叫娘子快去看哩。’賺得他來到樓上。婦人家水性,見了衙內這般風流人物,再著些甜話兒調和他,不由他不肯。小閑這一計如何?”高衙內喝采道:“好條計!就今晚著人去喚陸虞候來分付了。”原來陸虞候家隻在高太尉家隔壁巷內。次日,商量了計策,陸虞候一時聽允,也沒奈何,隻要衙內歡喜,卻顧不得朋友交情。

且說林衝連日悶悶不已,懶上街去,巳牌時,聽得門首有人叫道:“教頭在家麼?”林衝出來看時,卻是陸虞候,慌忙道:“陸兄何來?”陸謙道:“特來探望,兄何故連日街前不見?”林衝道:“心裏悶,不曾出去。”陸謙道:“我同兄長去吃三杯解悶。”林衝道:“少坐拜茶。”兩個吃了茶起身。陸虞候道:“阿嫂,我同兄長到家去吃三杯。”林衝娘子趕到布簾下,叫道:“大哥,少飲早歸。”

林衝與陸謙出得門來,街上閑走了一回。陸虞候道:“兄長,我們休家去,隻就樊樓內吃兩杯。”當時兩個上到樊樓內,占個閣兒,喚酒保分付,叫取兩瓶上色好酒,希奇果子案酒。兩個敘說閑話。林衝歎了一口氣,陸虞候道:“兄長何故歎氣?”林衝道:“賢弟不知,男子漢空有一身本事,不遇明主,屈沉在小人之下,受這般醃臢的氣!”陸虞候道:“如今禁軍中雖有幾個教頭,誰人及得兄長的本事,太尉又看承得好,卻受誰的氣?”林衝把前日高衙內的事告訴陸虞候一遍。陸虞候道:“衙內必不認的嫂子。如此也不打緊,兄長不必忍氣,隻顧飲酒。”林衝吃了八九杯酒,因要小遺,起身道:“我去淨手了來。”林衝下得樓來,出酒店門,投東小巷內去淨了手。回身轉出巷口,隻見女使錦兒叫道:“官人,尋得我苦,卻在這裏!”林衝慌忙問題:“做甚麼?”錦兒道:“官人和陸虞候出來,沒半個時辰,隻見一個漢子慌慌急急奔來家裏,對娘子說道:‘我是陸虞候家鄰舍。你家教頭和陸謙吃酒,隻見教頭一口氣不來,便重倒了!隻叫娘子且快來看視。’娘子聽得,連忙央間壁王婆看了家,和我跟那漢子去。直到太府前小巷內一家人家,上至樓上,隻見桌子上擺著些酒食,不見官人。恰待下樓,隻見前日嶽廟裏囉唕娘子的那後生出來道:‘娘子少坐,你丈夫來也。’錦兒慌慌下的樓時,隻聽得娘子在樓上叫:‘殺人!’因此,我一地裏尋官人不見,正撞著賣藥的張先生道:‘我在樊樓前過,見教頭和一個人入去吃酒。’因此特奔到這裏。官人快去!”

林衝見說,吃了一驚,也不顧女使錦兒,三步做一步,跑到陸虞候家。搶到胡梯上,卻關著樓門。隻聽得娘子叫道:“清平世界,如何把我良人妻子關在這裏!”又聽得高衙內道:“娘子,可憐見救俺!便是鐵石人,也告的回轉!”林衝立在胡梯上,叫道:“大嫂開門!”那婦人聽的是丈夫聲音,隻顧來開門。高衙內吃了一驚,斡開了樓窗,跳牆走了。林衝上的樓上,尋不見高衙內,問娘子道:“不曾被這廝點汙了?”娘子道:“不曾。”林衝把陸虞候家打得粉碎,將娘子下樓。出得門外看時,鄰舍兩邊都閉了門。女使錦兒接著,三個人一處歸家去了。

林衝拿了一把解腕尖刀,徑奔到樊樓前去尋陸虞候,也不見了。卻回來他門前等了一晚,不見回家,林衝自歸。娘子勸道:“我又不曾被他騙了,你休得胡做。”林衝道:“叵耐這陸謙畜生,我和你如兄若弟,你也來騙我!隻怕不撞見高衙內,也照管著他頭麵。”娘子苦勸,那裏肯放他出門。陸虞候隻躲在太尉府內,亦不敢回家。林衝一連等了三日,並不見麵。府前人見林衝麵色不好,誰敢問他。

第四日飯時候,魯智深徑尋到林衝家相探,問道:“教頭如何連日不見麵?”林衝答道:“小弟少冗,不曾探得師兄。既蒙到我寒舍,本當草酌三杯,爭奈一時不能周備,且和師兄一同上街閑玩一遭,市沽兩盞,如何?”智深道:“最好。”兩個同上街來,吃了一日酒,又約明日相會。自此,每日與智深上街吃酒,把這件事都放慢了。

且說高衙內自從那日在陸虞候家樓上吃了那驚,跳牆脫走,不敢對太尉說知,因此在府中臥病。陸虞候和富安兩個來府裏望衙內,見他容顏不好,精神憔悴。陸謙道:“衙內何故如此精神少樂?”衙內道:“實不瞞你們說,我為林衝老婆,兩次不能勾得他,又吃他那一驚,這病越添得重了。眼見的半年三個月,性命難保。”二人道:“衙內且寬心,隻在小人兩個身上,好歹要共那婦人完聚,隻除他自縊死了便罷。”正說間,府裏老都管也來看衙內病症。隻見:

不癢不疼,渾身上或寒或熱;沒撩沒亂,滿腹中又飽又饑。白晝忘餐,黃昏廢寢。對爺娘怎訴心中恨,見相識難遮臉上羞。七魄悠悠,等候鬼門關上去;三魂蕩蕩,安排橫死案中來。

那陸虞候和富安見老都管來問病,兩個商量道:“隻除恁的。”等候老都管看病已了出來,兩個邀老都管僻靜處說道:“若要衙內病好,隻除教太尉得知,害了林衝性命,方能勾得他老婆和衙內在一處,這病便得好。若不如此,已定送了衙內性命。”老都管道:“這個容易,老漢今晚便稟太尉得知。”兩個道:“我們已有了計,隻等你回話。”

老都管至晚來見太尉,說道:“衙內不害別的症,卻害林衝的老婆。”高俅道:“幾時見了他的渾家?”都管稟道:“便是前月二十八日,在嶽廟裏見來,今經一月有餘餘。”又把陸虞候設的計備細說了。高俅道:“如此,因為他渾家怎地害他?我尋思起來,若為惜林衝一個人時,須送了我孩兒性命,卻怎生是好?”都管道:“陸虞候和富安有計較。”高俅道:“既是如此,教喚二人來商議。”老都管隨即喚陸謙、富安,入到堂裏,唱了喏。高俅問道:“我這小衙內的事,你兩個有甚計較?救得我孩兒好了時,我自抬舉你二人。”陸虞候向前稟道:“恩相在上,隻除如此如此使得。”高俅見說了,喝采道:“好計!你兩個明日便與我行。”不在話下。

再說林衝每日和智深吃酒,把這件事不記心了。那一日,兩個同行到閱武坊巷口,見一條大漢,頭戴一頂抓角兒頭巾,穿一領舊戰袍,手裏拿著一口寶刀,插著個草標兒,立在街上,口裏自言自語說道:“不遇識者,屈沉了我這口寶刀!”林衝也不理會,隻顧和智深說著話走。那漢子又跟在背後道:“好口寶刀,可惜不遇識者!”林衝隻顧和智深走著,說得入港。那漢又在背後說道:偌大一個東京,沒一個識的軍器的!”林衝聽的說,回過頭來,那漢颼的把那口刀掣將出來,明晃晃的奪人眼目。林衝合當有事,猛可地道:“將來看!”那漢遞將過來。林衝接在手內,同智深看了。但見:

清光奪目,冷氣侵人。遠看如玉沼春冰,近看似瓊台瑞雪。花紋密布,鬼神見後心驚;氣象縱橫,奸黨遇時膽裂。太阿巨闕應難比,幹將莫邪亦等閑。

當時林衝看了,吃了一驚,失口道:“好刀!你要賣幾錢?”那漢道:“索價三千貫,實價二千貫。”林衝道:“值是值二千貫,隻沒個識主。你若一千貫肯時,我買你的。”那漢道:“我急要些錢使,你若端的要時,饒你五百貫,實要一千五百貫。”林衝道:“隻是一千貫,我便買了。”那漢歎口氣道:“金子做生鐵賣了,罷,罷!一文也不要少了我的。”林衝道:“跟我來家中取錢還你。”回身卻與智深道:“師兄且在茶房裏少待,小弟便來。”智深道:“灑家且回去,明日再相見。”林衝別了智深,自引了賣刀的那漢,去家去取錢與他。將銀子折算價貫,準還與他,就問那漢道:“你這口刀那裏得來?”那漢道:“小人祖上留下。因為家道消乏,沒奈何,將出來賣了。”林衝道:“你祖上是誰?”那漢道:“若說時,辱沒殺人!”林衝再也不問。那漢得了銀兩自去了。林衝把這口刀翻來複去看了一回,喝采道:“端的好把刀!高太尉府中有一口寶刀,胡亂不肯教人看,我幾番借看,也不肯將出來。今日我也買了這口好刀,慢慢和他比試。”林衝當晚不落手看了一晚,夜間掛在壁上,未等天明,又去看那刀。

次日巳牌時分,隻聽得門首有兩個承局叫道:“林教頭,太尉鈞旨,道你買一口好刀,就叫你將去比看。太尉府裏專等。”林衝聽得,說道:“又是甚麼多口的報知了。”兩個承局催得林衝穿了衣服,拿了那口刀,隨這兩個承局來。一路上,林衝道:“我在府中不認的你。”兩個人說道:“小人新近參隨。”卻早來到府前,進得到廳前,林衝立住了腳。兩個又道:“太慰在裏麵後堂內坐地。”轉入屏風,至後堂,又不見太尉。林衝又住了腳。兩個又道:“太尉直在裏麵等你,叫引教頭進來。”又過了兩三重門,到一個去處,一周遭都是綠欄杆。兩個又引林衝到堂前,說道:“教頭,你隻在此少待,等我入去稟太尉。”

林衝拿著刀,立在簷前,兩個人自入去了。一盞茶時,不見出來。林衝心疑,探頭入簾看時,隻見簷前額上有四個青字,寫道“白虎節堂”。林衝猛省道:“白虎節堂是商議軍機大事處,如何敢無敵輒入,不是禮!”急待回身,隻聽的鞭履響、腳步鳴,一個人從外麵入。林衝看時,不是別人,卻是本管高太尉。林衝見了,執刀向前聲喏。太尉喝道:“林衝,你又無呼喚,安敢輒入白虎節堂!你知法度否?你手裏拿著刀,莫非來刺殺下官?有人對我說,你兩三日前拿刀在府前伺候,必有歹心。”林衝躬身稟道:“恩相,恰才蒙兩個承局呼喚林衝,將刀來比看。”太尉喝道:“承局在那裏?”林衝道:“恩相,他兩個已投堂裏去了。”太尉道:“胡說!甚麼承局敢進我府堂裏去。左右,與我拿下這廝!”說猶未了,旁邊耳房裏走出二十餘人,把林衝橫推倒拽,恰似皂雕追紫燕,渾如猛虎啖羊羔。高太尉大怒道:“你既是禁軍教頭,法度也還不知道。因何手執利刃,故入節堂,欲殺本官?”叫左右把林衝推下,不知性命如何。

不因此等,有分教:“大鬧中原,縱橫海內。直教農夫背上添心號,漁父舟中插認旗。畢竟看林衝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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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滸傳》

《水滸傳》正文
第一回 張天師祈禳瘟疫 洪太尉誤走妖魔 第二回 王教頭私走延安府 九紋龍大鬧史家村 第三回 史大郎夜走華陰縣 魯提轄拳打鎮關西 第四回 趙員外重修文殊院 魯智深大鬧五台山 第五回 小霸王醉入銷金帳 花和尚大鬧桃花村 第六回 九紋龍剪徑赤鬆林 魯智深火燒瓦罐寺 第七回 花和尚倒拔垂楊柳 豹子頭誤入白虎堂 第九回 柴進門招天下客 林衝棒打洪教頭 第十回 林教頭風雪山神廟 陸虞候火燒草料場 第十一回 朱貴水亭施號箭 林衝雪夜上梁山 第十二回 梁山泊林衝落草 汴京城楊誌賣刀 第十三回 急先鋒東郭爭功 青麵獸北京鬥武 第十四回 赤發鬼醉臥靈官殿 晁天王認義東溪村 第十五回 吳學究說三阮撞籌 公孫勝應七星聚義 第十六回 楊誌押送金銀擔 吳用智取生辰綱 第十七回 花和尚單打二龍山 青麵獸雙奪寶珠寺 第十八回 美髯公智穩插翅虎 宋公明私放晁天王 第十九回 林衝水寨大並火 晁蓋梁山小奪泊 第二十回 梁山泊義士尊晁蓋 鄆城縣月夜走劉唐 第二十一回 虔婆醉打唐牛兒 宋江怒殺閻婆惜 第二十二回 閻婆大鬧鄆城縣 朱仝義釋宋公明 第二十三回 橫海郡柴進留賓 景陽岡武鬆打虎 第二十四回 王婆貪賄說風情 鄆哥不忿鬧茶肆 第二十五回 王婆計啜西門慶 淫婦藥鴆武大郎 第二十六回 偷骨殖何九送喪 供人頭武二設祭 第二十七回 母夜叉孟州道賣人肉 武都頭十字坡遇張青 第二十八回 武鬆威鎮安平寨 施恩義奪快活林 第二十九回 施恩重霸孟州道 武鬆醉打蔣門神 第三十回 施恩三入死囚牢 武鬆大鬧飛雲浦 第三十一回 張都監血濺鴛鴦樓 武行者夜走蜈蚣嶺 第三十二回 武行者醉打孔亮 錦毛虎義釋宋江 第三十三回 宋江夜看小鼇山 花榮大鬧清風寨 第三十四回 鎮三山大鬧青州道 霹靂火夜走瓦礫場 第三十五回 石將軍村店寄書 小李廣梁山射雁 第三十六回 梁山泊吳用舉戴宗 揭陽嶺宋江逢李俊 第三十七回 沒遮攔追趕及時雨 船火兒夜鬧潯陽江 第三十八回 及時雨會神行太保 黑旋風鬥浪裏白條 第三十九回 潯陽樓宋江吟反詩 梁山泊戴宗傳假信 第四十回 梁山泊好漢劫法場 白龍廟英雄小聚義 第四十一回 宋江智取無為軍 張順活捉黃文炳 第四十二回 還道村受三卷天書 宋公明遇九天玄女 第四十三回 假李逵剪徑劫單人 黑旋風沂嶺殺四虎 第四十四回 錦豹子小徑逢戴宗 病關索長街遇石秀 第四十五回 楊雄醉罵潘巧雲 石秀智殺裴如海 第四十六回 病關索大鬧翠屏山 拚命三火燒祝家莊 第四十七回 撲天雕雙修生死書 宋公明一打祝家莊 第四十八回 一丈青單捉王矮虎 宋公明兩打祝家莊 第四十九回 解珍解寶雙越獄 孫立孫新大劫牢 第五十一回 插翅虎枷打白秀英 美髯公誤失小衙內 第五十二回 李逵打死殷天錫 柴進失陷高唐州 第五十三回 戴宗智取公孫勝 李逵斧劈羅真人 第五十四回 入雲龍鬥法破高廉 黑旋風探穴救柴進 第五十五回 高太尉大興三路兵 呼延灼擺布連環馬 第五十六回 回吳用使時遷盜甲 湯隆賺徐寧上山 第五十七回 徐寧教使鉤鐮槍 宋江大破連環馬 第五十八回 三山聚義打青州 眾虎同心歸水泊 第五十九回 吳用賺金鈴吊掛 宋江鬧西嶽華山 第六十回 公孫勝芒碭山降魔 晁天王曾頭市中箭 第六十一回 吳用智賺玉麒麟 張順夜鬧金沙渡 第六十二回 放冷箭燕青救主 劫法場石秀跳樓 第六十三回 宋江兵打北京城 關勝議取梁山泊 第六十四回 呼延灼夜月賺關勝 宋公明雪天擒索超 第六十五回 托塔天王夢中顯聖 浪裏白跳水上報冤 第六十六回 時遷火燒翠雲樓 吳用智取大名府 第六十七回 宋江賞馬步三軍 關勝降水火二將 第六十八回 宋公明夜打曾頭市 盧俊義活捉史文恭 第六十九回 東平府誤陷九紋龍 宋公明義釋雙槍將 第七十回 沒羽箭飛石打英雄 宋公明棄糧擒壯士 第七十一回 忠義堂石碣受天文 梁山泊英雄排座次 第七十二回 柴進簪花入禁院 李逵元夜鬧東京 第七十三回 黑旋風喬捉鬼 梁山泊雙獻頭 第七十四回 燕青智撲擎天柱 李逵壽張喬坐衙 第七十五回 活閻羅倒船偷禦酒 黑旋風扯詔謗徽宗 第七十六回 吳加亮布四鬥五方旗 宋公明排九宮八卦陣 第七十七回 梁山泊十麵埋伏 宋公明兩贏童貫 第七十八回 十節度議取梁山泊 宋公明一敗高太尉 第七十九回 劉唐放火燒戰船 宋江兩敗高太尉 第八十回 張順鑿漏海鰍船 宋江三敗高太尉 第八十一回 燕青月夜遇道君 戴宗定計出樂和 第八十二回 梁山泊分金大買市 宋公明全夥受招安 第八十三回 宋公明奉詔破大遼 陳橋驛滴淚斬小卒 第八十四回 宋公明兵打薊州城 盧俊義大戰玉田縣 第八十五回 宋公明夜度益津關 吳學究智取文安縣 第八十六回 宋公明大戰獨鹿山 盧俊義兵陷青石峪 第八十七回 宋公明大戰幽州 呼延灼力擒番將 第八十八回 顏統軍陣列混天象 宋公明夢授玄女法 第八十九回 宋公明破陣成功 宿太尉頒恩降詔 第九十回 五台山宋江參禪 雙林鎮燕青遇故 第九十一回 宋公明兵渡黃河 盧俊義賺城黑夜 第九十二回 振軍威小李廣神箭 打蓋郡智多星密籌 第九十五回 宋公明忠感後土 喬道清術敗宋兵 第一百回 張清瓊英雙建功 陳瓘宋江同奏捷 第一百零一回 謀墳地陰險產逆 踏春陽妖豔生奸 第一百零二回 王慶因奸吃官司 龔端被打師軍犯 第一百零四回 段家莊重招新女婿 房山寨雙並舊強人 第一百零五回 宋公明避暑療軍兵 喬道清回風燒賊寇 第一百零六回 書生談笑卻強敵 水軍汨沒破堅城 第一百零七回 宋江大勝紀山軍 朱武打破六花陣 第一百零九回 王慶渡江被捉 宋江剿寇成功 第一百一十一回 張順夜伏金山寺 宋江智取潤州城 第一百一十二回 盧俊義分兵宣州道 宋公明大戰毗陵郡 第一百一十四回 寧海軍宋江吊孝 湧金門張順歸神 第一百一十五回 張順魂捉方天定 宋江智取寧海軍 第一百一十六回 盧俊義分兵歙州道 宋公明大戰烏龍嶺 第一百一十七回 睦州城箭射鄧元覺 烏龍嶺神助宋公明 第一百一十八回 盧俊義大戰昱嶺關 宋公明智取清溪洞 第一百一十九回 魯智深浙江坐化 宋公明衣錦還鄉 第一百二十回 宋公明神聚蓼兒窪 徽宗帝夢遊梁山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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