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野仙踪》 作者:李百川年代:清代853   

《綠野仙蹤》正文 第五十四回 過生辰受盡龜婆氣 交借銀立見小人情

過生辰受盡龜婆氣交借銀立見小人情

詞曰:
情郎妓女兩心諧,豪奢暗減裁。虔婆朝暮恨無財,友情也擬猜。
一過生辰情態見,幫閑龜子罷春台。陡遇送銀人至,小人側目來。
——右調《煉石天》。

且說溫如玉在鄭三家嫖的頭昏眼花,辨不出晝明夜暗,止知道埋頭上情。金鍾兒教與他的法兒,雖然支撐了幾個月,少花了幾兩銀子;無如樂戶人家,比老鼠還奸,早已識破他們的調度。鄭三還念如玉在他家花過幾個大錢,怎當鄭婆子剔尖拔毛,一尺一寸,都要打算在如玉身上。這些時,見如玉用錢有斟酌,蕭麻子三兩、五兩到叨點實惠;自己貼上個女兒,夜夜陪睡;又要日日支應飲食;每夜連五錢銀都合不來,心上甚是不平。又見金鍾兒一味與如玉打熱,不和他一心一意的弄錢,這婆子那裏放得過去?起先不過在房裏院外,吐些掂斤播兩的話說,譏刺幾句,使如玉知道;後來見如玉裝聾推啞,是個心裏有了主見,就知是他女兒指教的,便日日罵起金鍾兒來。不是嫌起的遲,就是嫌睡的早;走一步,也有個不是在內;連飲食都消減了。金鍾兒心愛如玉,隻要與他省幾個錢,任憑他媽大罵小罵,總付之不見不聞。如玉又氣不過,到要按一夜一兩找還他。金鍾兒又不肯。

昔日苗禿子嫖錢,通是如玉全與;再不然,墊一半。自從金鍾兒教唆後,苗禿子來來往往好幾回,如玉一兩不幫,借也不應。苗禿雖然不如意,知如玉錢亦無多,心上到也罷了。隻是這玉磬兒深惱如玉待他涼薄,又恨金鍾兒那一番痛罵,怨深切骨,因此上每逢苗禿子來,就批評他無才無能,連個憨小廝也牢籠不住。自己在嫖賭場中養大的人,還要掏生本兒當嫖客,難道那蕭麻子長著三頭六臂不成?怎麼他就會用憨小廝的錢兒?日日用這些半調唆、半關切的話咶唕。

苗禿子也就有些氣惱在心,想了些時,想出個最妙的道路:每逢鄭婆子與金鍾兒攔嘴,或譏刺如玉,他便搶在頭前,虛說虛笑,替如玉哭窮。這卻有個大作用在內。譬如一人欠債,一人要錢,從中有個人替那欠債的哭窮,十分中就有七八分安頓的下來。

這樂戶人家,講到“銀錢”二字,比蒼蠅見血還甜,任憑他女兒接下瘋子、瞎子、毛賊、強盜,再甚至接了他同行亡八,隻要有錢,通不以此為恥,隻是見不得這一個“窮”字聽到耳朵裏,真是錐心刺骨,勢不兩立的勾當。每逢苗禿子替如玉哭一遍窮,便更與如玉加一番口舌。如玉識破他的作用,彼此交情越發淡了。當日每飯必有酒肉、並好果品,不是蕭麻子相陪,就是苗禿子打趣;如今是各吃各飯;各人在各人嫖房內,同坐的時候甚少。如玉的茶飯,午間止有一樣肉,至多也不過四兩;早間通是豆腐、白菜之類;油鹽醬醋等物,也不肯多加些,反不如苗禿子和玉磬兒的飲食還局麵些。金鍾兒知如玉不能過甘淡薄,常買些肉食點心,暗中貼補。也有割斤肥肉,拿去廚房中收拾,鄭婆子就罵起打雜的來,說他落的是瞎毛,必著他調和的沒一點滋味,半生不熟的方送上來。

如玉雖說是行樂,究竟是受罪,不但從良的話不敢題,每日除大小便之外,連院中也不敢多走動,恐怕被鄭婆子咶唕。蕭麻子也不管誰厚誰薄,總是月兒錢,到要常使用三五兩。不與他,就有人來鬧是非。饒這般忍氣節用,這幾個月還用去六七十兩;又兼有張華、韓思敬兩家老小,沒的用度,便著如玉寫帖子,向王掌櫃鋪中去取。

取的那王掌櫃不耐煩起來,又知如玉經年家在試馬坡嫖賭,大料這幾百銀子,也不過是一二年的行情,沒有什麼長壽數在他鋪子中存放,好幾次向張華說,著回稟如玉,將銀子收回。張華恐銀子到手,怕如玉浪費起來,作何過度?自己又不敢規諫。止存了個多支架一年是一年的見識,因此總不肯替他說。

一日六月初四日,是如玉的壽日,早間苗禿子和蕭麻子每人湊了二錢半銀子,他們也自覺禮薄,不好與如玉送,暗中與鄭三相商,將這五錢銀子買些酒肉,算與鄭三夥請;第二日不怕如玉不還席。鄭三滿口應允,說道:“溫大爺在我們身上,也用過情。二位爺既有此舉動,我用此銀買些酒肉;不夠了,我再添上些,算二位爺與溫大爺備席。明日我另辦。”

話未說完,鄭婆子從傍問道:“是多少銀子?”

蕭麻子道:“共是五錢,委曲你們辦辦罷。”

鄭婆子道:“那溫大爺也不是知道什麼人情世故的人,我拙手鈍腳的也做不來。不如大家裝個不知道,豈不是兩便?”

蕭麻子道:“生日的話,素常彼此都問過,裝不知道也罷,隻是看的冷冷的。”說罷,又看苗禿子。

苗禿子道:“與他做什麼壽?拉倒罷。”

於是兩人將銀子各分開,抽起去了。金鍾兒這日絕早的起來,到廚房中打聽,沒有與如玉收拾著席,自己拿出錢來,買了些麵,又著打雜的做了四樣菜吃早飯。午間又托與他備辦一桌酒席。回房裏來,從新妝束,穿一件大紅氅兒,銀紅紗襯衣,鸚哥綠遍地錦裙兒,與如玉上壽。若是素常,苗禿子看見這樣妝束,就有許多的話說;今日看見,隻裝不看見。到了午間,金鍾兒去廚房裏看打雜的做席,他媽走來罵道:“你這臭淫婦,平白裏又不赴席,又不拜年,披紅掛綠是為什麼?閑常家中缺了錢,和你借件衣服典當,千難萬難;今日怎麼就上下一新了?真是死不知好歹的浪貨!”

金鍾兒道:“今日是溫大爺的壽日,他自到這姓鄭的家,前前後後也花費八九百兩銀子。就是這幾個月,手頭索些,也未嚐欠下一百五十。若將借他的八十兩銀子本本利利詳算起來,隻怕除了嫖錢,還得倒找他幾兩。我雖然是個亡八羔子娼婦養的,也還頗有些人性、人心,並不是驢馬豬狗,恩怨不分,以錢為命的人。就是這幾件衣服,也是姑老們替我做的,又不是你替我做的。我愛穿就穿,不愛穿就燒了,誰也管不得我。若害眼氣,也學我把渾身的骨頭和肉,都舍出來,教人家夜夜揉擦,總弄不上綢子、緞子,粗布衣服也騙兩件,吃這些淡醋怎麼?”

鄭婆子聽了,氣的渾身亂戰,將牙齒咬的怪響;拿起個瓦盆來在炕沿上一墩,立刻成了三半個,口裏說道:“反了!氣殺我,氣殺我!”

金鍾兒也撾起兩個盤來往地下一摔,打了個粉碎,說道:“氣殺你!氣殺你,我將來還有個出頭的日子。”

打雜的胡六道:“費上錢,治辦上酒席,嚷鬧的教溫大爺聽見,一總是個不領情。”

鄭婆子道:“誰教他領情哩?”

金鍾兒道:“你一毛兒不拔,他為什麼領你的情?”

胡六道:“罷喲,老奶奶老翻了,二姑娘又沒老翻了,休教有空聽見笑話。席麵我自收拾妥當,二姑娘也不用再來,請回去罷。”

娘兒兩個聽了,都不言語;四隻眼彼此瞅了一會。金鍾兒往前邊去了。

到了午間,打雜的走入金鍾兒房內,問道:“菜放到廳上了,可用請蕭大爺不用?”

金鍾兒道:“平白的又放到廳上怎麼?還照素日一樣打發就是了。”

如玉道:“你真是費心多事,我不說麼,如今是甚麼光景?還過生日?你既然預備下,苗老三他們想來也知道,還是在一處坐為是。”

金鍾兒道:“我不。我嫌他們太涼薄。那一個沒受過你的好處?就來與你作個揖,也是人情,怎麼都裝起不知道來了?蕭麻子還可,這苗老三他怎麼該是這樣待你?”

如玉聽了,也就不言語了。打雜的把小菜兒搬入來,放在炕桌上;又拿入酒來。金鍾兒滿斟起一杯,奉與如玉,笑盈盈的說道:“我拜拜你罷。”

如玉連忙站起來,拉住道:“這都是沒要緊的想頭。”

兩人方才對麵坐下,共敘心田。直吃到未牌時分,方才將杯盤收去。

沒有兩杯茶時,隻見打雜的入來說道:“有泰安州一個姓王的坐著車來,要尋溫大爺說話,現在門前等候。”

如玉道:“泰安有甚麼姓王的尋我?想是他錯尋了。”

金鍾兒道:“是不是,你出去看看何妨?”

如玉走到門前一看,原來是他的舊夥契王國士。如玉連忙相讓。見國士從車內取出個大皮褡褳來,趕車的後生抱在懷內,跟將入來。鄭三迎著盤問。如玉道:“是我的一位舊朋友,到這裏看望我。”

鄭三見那後生懷中抱的褡褳,走的有些沉重費力,心上不住的猜疑。如玉將王夥計讓在金鍾兒房內。金鍾兒問明,方知是如玉的舊夥計,上前萬福。

慌的那王夥計還禮不迭。彼此揖讓坐下。金鍾兒看那夥計,年約五十多歲,生的肥肥胖胖,穿著一件繭綢單道袍,內襯著細白布大衫,坐下敦敦篤篤,像個忠厚不少飯吃的人。那後生將皮褡褳往炕頭上一放,把腰直了一直,出了一口氣,站在門傍邊,眼上眼下的看金鍾兒。金鍾兒向那後生道:“客人且請到我這院內南房裏坐。”

那後生走將出來,鄭三接住,問了原由,才知道是送銀子來,慌的連忙讓到南房裏坐。鄭婆子催著送茶。

再說王夥計向如玉道:“晚生去年賃了在爺的七百銀子,原欲托大爺的洪福,多賺幾個錢,不意新財東手腳大,將本銀亂用。晚生恐怕他花用盡了,今日與大爺送來。除大爺零碎使用外,淨存本銀五百二十兩。”

說著從懷中取出一本清賬來,裏麵夾著如玉屢次取銀帖子,雙手遞與如玉看。如玉道:“你替我使著罷了,何苦又送來?”

王夥計道:“晚生適才不說麼,實實的不敢在鋪中存放了。也曾和張總管說過幾次,總不見他的回信,所以親自來交。”

如玉道:“你送來不打緊,我又該何處安放?”

王夥計道:“任憑大爺。”

金鍾兒取了四百錢,走出來向胡六道:“你快買些酒肉,收拾起來,好打發客人吃飯。那個趕車的,也要與他些酒肉吃。”

鄭婆子連忙跑來,笑說道:“你這孩子好胡鬧!我家裏的客人,和你拿出錢?快拿回去,我自有妥當安排。”

胡六卻待將錢遞回,金鍾兒道:“你少在我跟前浪,買你的東西去罷。”說畢,回房裏坐下。罵的胡六把手一拍道:“這是那裏的晦氣!”

鄭婆子道:“你還不知道他的性兒,從小兒就是個有火性的孩子。你隻快快的買去罷。我在廚房裏,替你架火安鍋滾水等你。”

胡六去了。

這邊王夥計將褡褳打開,將銀子一封封搬出來擺在炕上,著如玉看成色,稱分兩;又要算盤,與如玉當麵清算。如玉笑道:“我還有什麼不憑信你處麼?何用清算?你說該多少就是了。”

王夥計道:“大爺若不算算,晚生也不放心。”

講說了半晌,才不算了。又一定著如玉稱稱分兩。金鍾兒道:“這銀子不但溫大爺,就是我也信的過,是絲毫不錯的。就是每封短上一頭半錢,難道還教添補不成?”

王夥計拂然道:“你這婊姐就不是了,虧你還相與過幾千百個人,連我王老茂都不曉得。不但一錢二錢,便是一兩二兩,我也從不短人家的,怎麼才說起添補的話來?”

金鍾兒笑道:“是我過於老實,不會說話。”又向如玉:“你就稱稱分兩罷。”說罷,將戥子取過來。

如玉見他過於小心,隨即稱兌了幾封,都是白銀子,每一封不過短五六分,也就算是生意人中的大賢了。兌完銀子,便立刻要抽借約。如玉道:“你的借約,還在家中,等我回家時揀還。你若信不過,我此刻與你立個收帖何如?”

王夥計道:“大爺明日與晚生同回去罷。五六百銀子,不是頑的。”

如玉道:“我親筆寫收帖,就是大憑據。我和你財東、夥計一場,難道會將來賴你未還不成?”

王夥計甚是作難,不得已,著如玉寫了收帖,自己看了又看,用紙包好,揣在貼肉處,才略放心些了,就要起身辭去。如玉道:“你好容易到此,我還要留你歇息幾天。”

王夥計道:“晚生手下還管著許多小夥計,如何敢在婊兒家停留?”

如玉笑道:“怎麼你這樣腐板?也罷。這裏也有客店,你吃了飯,我送你安歇。”

王夥計才不推辭了。金鍾兒將銀子都搬入地下大櫃內。胡六端入菜來。兩人對麵坐下。金鍾兒在下麵斟酒坐陪。不意鄭婆子又添了許多菜數。那王夥計到好杯兒,酒到便幹。如玉見他有幾分酒態,指著金鍾兒問道:“你看他人物好不好?”

王夥計看了金鍾兒一眼,就將頭低下了。少刻,吃完酒飯,王夥計連茶也不吃,拿出褡褳,又叮嚀如玉回城時抽約,如玉送出院來。慌的鄭三急來相留。如玉說明絕意不在的話,同鄭三領他到店中去了;又與了趕車的幾錢銀子。須臾如玉回來,小女廝將燈送入。

沒有半頓飯時,忽聽得後麵高一聲,低一聲叫吵,到像有人拌嘴的光景。忽小女廝跑來說道:“二姑娘,還不快去勸解勸解!老奶奶和老爺子打架哩!”

金鍾兒道:“為什麼?”

小女廝道:“老爺子同大爺送了那姓王的客人回來,才打聽出今日是溫大爺的壽日,午間沒有預備下酒席,數說了老奶奶幾句。老奶奶說:‘你是當家人,你單管的是甚麼?’老爺子又不服這話。就一遞一句的拌起口來。老奶奶打了老爺子一個嘴巴,老爺子惱了。如今兩個都打哩。苗三爺和大姑娘都去了;二姑娘還不快去!”

金鍾兒鼻子裏笑了一聲,向如玉道:“這般伎倆,虧他們也想算的出來,真是無恥!”

如玉也笑了。小女廝急的了不得,一定要金鍾兒去。金鍾兒道:“我沒功夫,任憑他們打去,不拘誰打殺一個到好。”

小女廝催了幾遍,見金鍾兒不去,也就去了。待了半晌,不聽得吵鬧了,猛見苗禿子掀簾入來,望著如玉連揖帶頭的就叩拜下去。如玉還禮不迭。苗禿子扒起來說道:“我真是天地間要不得的人!不知怎麼就死昏過去,連老哥的壽日都忘記了。若不是勸他老兩口兒打架,還想不起來。”

又指著金鍾兒道:“你好人兒,一句兒不說破。”

金鍾兒道:“誰理論他的生日、壽日哩?今日若不是人家送著幾兩銀子來,連我也想不起是他的壽日。”

苗禿道:“沒的說,明日是正生日,我們大家補祝也不遲。”

如玉道:“我的生日,是五月初四日,已經過了。”

苗禿子笑道:“你休混我,我記得千真萬真,是這兩日。昨年在東書房,不是我和你吃酒麼?”於是虛說虛道,親熱了半晌;又極力的奉承了金鍾兒幾句,方才歸房去安歇。

次日鄭三家殺雞宰鴨,先與如玉收拾了一桌茶食;又整備著極好的早飯。苗禿子知會了蕭麻子,在廳內坐著,等候如玉起來補送壽禮。等到巳牌時分,白不見動靜,各有些餓的慌;又不肯先吃些東西,都是打掃著空肚子,要吃鄭三家的茶食和早飯,做補祝的陪客。鄭婆子於昨日已問明趕車的後生,說送來五六百兩銀子,在自己女兒房裏收著。這是一百年再走不去的財帛;不過用耽擱幾月功夫,不愁不到自己手內。今日恨不得將溫如玉放在水晶茶碗裏,一口吞在腹中。若是平素,這時候不起來,這婆子不知大喝小叫到怎麼個田地。

堪堪的到午牌時分,還不見開門。蕭、苗二人,等的不耐煩起來,不住的到門前、院中走來走去的咳嗽;又故意高聲說笑。鄭婆子忍不住到他女兒窗外聽了聽,像個唧唧喁喁的說話;瞅著院內無人,悄悄的用指甲將窗紙掐破一塊,往裏一覷,見兩人俱光著身子,如玉把他女兒按倒在一張椅子上狠幹;又見他女兒發散釵橫,軟癱在椅子上,弄成個有氣無力的死人一般,連忙退回去,心裏說道:“原來這溫如玉有這般本事,怪不得小淫婦兒和他一心。”

又想到自己身上;幼年時也曾瞞著鄭三偷過五六個人,從沒教人家弄得失魂喪魄,到這樣快活時候,真是空活了一世。

歎賞了一會,掀過個板凳來,坐在窗台階下,通不許人在台階上走。少刻,聽的他女兒說話,他隻當是事完了。再一細聽,口中嚼念的都是吃虧話,沒一句兒討便宜。又聽得抽送之聲,比三四個人洗衣服還響。鄭婆子不由的心上驚懼起來,說道:“這孩子的性命隻怕就在此刻,這姓溫的小廝好狠利害。”

須臾波平浪靜,鄭婆子才知道饒了他女兒,連忙預備淨麵水去了。

又待一會,將門兒放開,小女廝送入水來,兩人梳洗罷。胡六請廳上吃茶,金鍾兒道:“俺們不出去。不拘什麼白菜、豆腐,拿來吃了就是。”

胡六去了,轉刻又入來相請。又聽得苗禿子說道:“溫大爺起來了沒有?蕭大哥等候了半天了。”

如玉隻得出去。蕭麻子一見,笑的眼連縫兒都沒有,大遠的就灣著腰,搶到跟前下拜,也不怕碰破了頭皮。苗禿子也跪在蕭麻子肩下,幫著行禮。

如玉還禮畢,蕭麻子道:“昨日是大爺千秋,我相交不過年餘,實不知道。”

又指著苗禿道:“這個天殺的不知整日家所幹何事,自己忘記了也罷,還不和我說聲。”

苗禿子將舌一伸道:“好妙話兒!我既然忘記了,還那裏想的起和你說?”

如玉道:“我的生日已過了,就算上是我的生日,我如今也不是勞頓朋友做生日的人。”

蕭麻子從袖內取出個封兒來,上寫著“壽敬二兩”,下寫著他和苗禿名字,雙手送與如玉。如玉那裏肯收?

推讓了好一會,蕭麻向苗禿道:“何如?我預先就知道,大爺不肯收,你還說是再無不收之理。如今我有道理。你在明日,我在後日,各設一席。今日讓與鄭三,這幾月疏闊的了不得,也該整理起舊日家風來了。”

苗禿子道:“說的是。大家原該日日快聚,才像個朋友哩。”

又見玉磬兒從西房內慢慢的走來,笑道:“我也無物奉獻,止磕個頭罷。”

如玉連忙扶住。胡六擺放杯盤,是十六樣茶食,紅紅綠綠,甚是豐滿。隨即鄭三入來說道:“昨日是大爺千秋,晚上才曉得,還和老婆子生了會氣。”

正說著,鄭婆子從門外搶入來,說道:“大爺不是外人,就是昨日示曾整備酒席,實是無心之過。隻是沒有早磕個頭,想起來到教人後悔死。”

說著兩口子沒命的磕下頭去。如玉拉了半晌,方拉起來。

如玉道:“我這半年來手內空虛,沒有多的相送,心上時時抱愧。承你老夫妻情待我始終如一,不但飲食茶水處處關切,就是背麵後也沒半句傷觸我。今早又承這樣盛設,到教我又感又愧!”

鄭婆子道:“大爺不必說錢多錢少的話,隻要爺們情長,知道俺們樂戶人家的甘苦,就是大恩典了。”

蕭麻子冷眼看見鄭婆子穿著一雙毛青梭新鞋,上麵也繡著紅紅白白花草,因鄭三在麵前,不好打趣。少刻,兩口子都出去了。蕭麻子向玉磬兒道:“你三嬸子今日穿上這一雙新花鞋,到穿的我心上亂亂的。你可暗中道達,著他送我一隻。”

玉磬兒道:“你要他上供麼?”

蕭麻子道:“誰家上供用那樣不潔之物?不過藉他打打手銃,覺得分外又高興些。”

眾人都笑了。苗禿子:“金姐還梳頭麼?”

胡六道:“二姑娘說來,今日不吃飯,害肚哩,不受用哩。”

苗禿子道:“這又是個戲法兒。他不吃飯,我們還要這嘴做甚麼?”

蕭麻:“我拉他去。”

於是不容分說,將金鍾兒拉出,五人同坐。

正是:
一日無錢事事難,有錢頃刻令人歡。
休言樂戶存心險,世態炎涼總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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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野仙蹤》正文
第一回 陸都管輔孤忠幼主 冷於冰下第產麟兒 第二回 做壽文才傳僉士口 充幕友身入宰相家 第三回 議賑疏口角出嚴府 失榜首回心守故鄉 第四回 割白鏹旅舍恤寒士 易素服官署哭恩師 第五回 警存亡永矢修行誌 囑妻子割斷戀家心 第六回 柳國賓都門尋故主 冷於冰深山遇大蟲 第七回 走荊棘投宿村學社 論詩賦得罪老俗儒 第八回 泰山廟於冰打女鬼 八裏鋪俠客趕書生 第九回 吐真情結義連城璧 設假局欺騙冷於冰 第十回 冷於冰食穢吞丹藥 火龍氏傳法賜雷珠 第十一回 伏仙劍柳社收厲鬼 試雷珠佛殿誅妖狐 第十二回 桃仙客龍山燒惡怪 冷於冰玉洞煉神書 第十三回 韓鐵頭大鬧泰安州 連城壁被擒山神廟 第十四回 救難友知州遭戲謔 醫刑傷城璧走天涯 第十五回 金不換掃榻留城璧 冷於冰回鄉探妻兒 第十六回 別難友鳳嶺逢木女 斬妖黿川江救客商 第十七回 請庸醫文魁毒病父 索賣契淑女入囚牢 第十八回 罵錢奴刎頸全大義 保烈婦傾囊助多金 第十九回 兄歸鄉胞弟成乞丐 嬸守誌親嫂做媒人 第二十回 金不換聞風贈盤費 連城璧拒捕戰官軍 第二十一回 信訪查知府開生路 走懷仁不換續妻房 第二十二回 斷離異不換遭刑杖 投運河沈襄得外財 第二十三回 入賭局輸錢賣弟婦 引大盜破產失嬌妻 第二十四回 恤貧兒二士趨生路 送貞婦兩鬼保平安 第二十五回 出祖居文魁思尋弟 見家書卜氏喜留賓 第二十六回 救難裔月夜殺解役 請仙女談笑打權奸 第二十七回 埋骨骸巧遇金不換 設重險聊試道中人 第二十八回 會盟兄喜隨新官任 入賊巢羞見被劫妻 第二十九回 返虞城痛惜親骨肉 回懷慶欣遇舊知交 第三十回 聞叛逆於冰隨征旅 論戰守文煒說軍機 第三十一回 克永城陣擒師尚義 出夏邑法敗偽神師 第三十二回 易軍門邦輔頒新令 敗管翼賊婦大交兵 第三十三回 斬金花於冰歸泰嶽 殺大雄殷氏出賊巢 第三十四回 囚軍營手足重完聚 試降書將帥各成功 第三十五回 沐皇恩文武雙得意 搬家眷夫婦兩團圓 第三十六回 走長莊賣藝賺公子 入大罐舉手避癡兒 第三十七回 連城璧盟心修古洞 溫如玉破產出州監 第三十八回 冷於冰施法劫貪墨 猿不邪采藥寄仙書 第三十九回 貼賑單賄賂貪知府 借庫銀分散眾饑民 第四十回 恨貧窮約客商密室 走江湖被騙哭公堂 第四十一回 散家仆解當還腳價 療母病試淚拜名醫 第四十二回 買棺木那移煩契友 賣衣服竭力葬慈親 第四十三回 逢吝夫抽豐又失意 遇美妓罄囊兩相交 第四十四回 溫如玉賣房充浪子 冷於冰潑水戲花娘 第四十五回 連城璧誤入驪珠洞 冷於冰奔救虎牙山 第四十六回 報國寺殿外霹妖蠍 宰相府庫內走銀蛇 第四十七回 壽虔婆浪子吃陳醋 伴張華嫖客守空房 第四十九回 抱不平蕭麻訓妓女 打怨鼓金姐恨何郎 第五十回 傳情書幫閑學說客 入欲網癡子聽神龜 第五十一回 赴章台如玉釋嫌怨 抱馬桶苗禿受叱呼 第五十二回 調假情花娘生閑氣 吐真意妓女教節財 第五十三回 蕭麻子想錢賣冊頁 擋人碑裝醉鬧花房 第五十四回 過生辰受盡龜婆氣 交借銀立見小人情 第五十五回 愛情郎金姐貼財物 別怨女如玉下科場 第五十七回 鄭龜婆聞唆拚性命 苗禿子懼禍棄家私 第五十九回 蕭麻子貪財傳死信 溫如玉設祭哭情人 第六十回 鄭婆子激起出首事 朱一套審斷個中由 第六十一回 臭腥風廟外追邪氣 提木劍雲中斬妖奴 第六十二回 擲飛針刺瞎妖魚目 倩神雷揀得玉匣書 第六十三回 溫如玉時窮尋舊友 冷於冰得道繳天罡 第六十四回 傳題目私惠林公子 求富貴獨步南西門 第六十五回 遊異國奏對得官秩 入內庭詩賦顯才華 第六十六回 結朱陳嫖客招駙馬 受節鉞浪子做元戎 第六十七回 看柬帖登時得奇策 用火攻一夕奏神功 第六十八回 賞勤勞榮封甘棠鎮 坐叛黨戴罪大軍營 第六十九回 城角陷嚇壞癡情客 刀頭落驚醒夢中人 第七十回 聽危言斷絕紅塵念 尋舊夢永結道中緣 第七十一回 買衣米冷遇不平事 拔胡須辱挫作惡兒 第七十二回 訪妖仙誤逢狐大姐 傳道術收認女門生 第七十三回 溫如玉遊山逢蟒婦 朱文煒催戰失僉都 第七十四回 寄私書一紙通倭寇 冒軍功數語殺張經 第七十五回 結婚姻郎舅圖奸黨 損兵將主仆被賊欺 第七十六回 議參本一朝膺寵命 舉賢才兩鎮各勤王 第七十八回 剿倭寇三帥成偉績 斬文華四海慶升平 第七十九回 葉體仁席間薦內弟 周小官窗下戲嬌娘 第八十回 買書房義兒認義母 謝禮物幹妹拜幹哥 第八十一回 跳牆頭男女欣歡會 角醋口夫婦怒分居 第八十二回 阻佳期奸奴學騙馬 題姻好巧婦鼓簧唇 第八十三回 捉奸情賊母教淫女 論親事悍婦敵迂夫 第八十四回 避吵鬧貢生投妹丈 趁空隙周璉娶蕙娘 第八十五回 老腐儒論文招眾怨 二侍女奪水起爭端 第八十六回 趙瞎子騙錢愚何氏 齊蕙娘杯酒殺同人 第八十七回 何其仁喪心賣死女 齊蕙娘避鬼失周璉 第八十八回 讀聖經貢生逐邪氣 鬥幻術法官避妖媛 第九十回 誅鼇魚姑丈回書字 遵仙柬盟弟拜新師 第九十一回 避春雨巧逢袁太監 走內線參倒嚴世蕃 第九十二回 草彈章林潤參逆黨 改口供徐階誅群凶 第九十三回 守仙爐六友燒丹藥 入幻境四子走傍門 第九十四回 冷於冰逃生死杖下 溫如玉失散遇張華 第九十五回 做媒人苗禿貪私賄 娶孀婦如玉受官刑 第九十六回 救家屬城璧偷財物 落大海不換失明珠 第九十七回 淫羽士翠黛遭鞭笞 戰魔王四友失丹爐 第九十九回 冷於冰騎鸞朝帝闕 袁不邪舞劍醉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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