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驚奇》 年代:明代419   

《初刻拍案驚奇》正文 卷六 酒下酒趙尼媼迷花 機中機賈秀才報怨

酒下酒趙尼媼迷花機中機賈秀才報怨

詩曰:

色中餓鬼是僧家,尼扮繇來不較差。

況是能通閨閣內,但教著手便勾叉。

話說三姑六婆,最是人家不可與他往來出入。蓋是此輩功夫又閑,心計又巧,亦且走過幹家萬戶,見識又多,路數又熟,不要說那些不正氣的婦女,十個著了九個兒,就是一些針縫也沒有的,他會千方百計弄出機關,智賽良、平,辨同何、賈,無事誘出有事來。所以宦戶人家有正經的,往往大張告示,不許出入。其間一種最狠的,又是尼姑。他借著佛天為由,庵院為囤,可以引得內眷來燒香,可以引得子弟來遊耍。見男人問訊稱呼,禮數毫不異僧家,接對無妨。到內室念佛看經,體格終須是婦女,交搭更便。從來馬泊六、撮合山,十樁事到有九樁是尼姑做成、尼庵私會的。

隻說唐時有個婦人狄氏,家世顯宦,其夫也是個大官,稱為夫人。夫人生得明豔絕世,名動京師。京師中公侯戚裏人家婦女,爭寵相罵的,動不動便道:“你自逞標致,好歹到不得狄夫人,乃敢欺淩我!”美名一時無比,卻又資性貞淑,言笑不苟,極是一個有正經的婦人。於時西池春遊,都城士女歡集,王侯大家,油車簾幕,絡繹不絕。狄夫人免不得也隨俗出遊。有個少年風流在京侯選官的,叫做滕生。同在池上,看見了這個絕色模樣,驚得三魂飄蕩,七魄飛揚,隨來隨去,目不轉睛。狄氏也抬起眼來,看見膝生風流行動,他一邊無心的,卻不以為意。爭奈膝生看得癡了,恨不得尋口冷水,連衣服都吞他的肚裏去。問著旁邊人,知是有名美貌的狄夫人。車馬散了,膝生怏怏歸來,整整想了一夜。自是行忘止,食忘饗,卻象掉下了一件甚麼東西,無時無刻不在心上。熬煎不過,因到他家前後左右,訪問消息,曉得平日端潔,無路可通。滕生想道:“他平日豈無往來親厚的女眷?若問得著時,或者尋出機會來。”仔細探訪,隻見一日他門裏走出一個尼姑來。滕生尾著去,問路上人,乃是靜樂院主慧澄,慣一在狄夫人家出入的。滕生便道:“好了,好了。”連忙跑到下處,將銀十兩封好了,急急趕到靜樂院來。問道:“院主在否?”慧澄出來,見是一個少年官人,請進奉茶。稽首畢,便問道:“尊姓大名?何勞貴步?”滕生通罷姓名,道:“別無他事,久慕寶房清德,少備香火之資,特來隨喜。”袖中取出銀兩遞過來。慧澄是個老世事的,一眼瞅去,覺得沉重,料道有事相央,口裏推托“不當!”手中已自接了。謝道:“承蒙厚賜,必有所言。”滕生隻推沒有別話,表意而已,別了回寓。慧澄想道:“卻不奇怪!這等一個美少年,想我老尼什麼?送此厚禮,又無別話。”一時也委決不下。

隻見滕生每日必來院中走走,越見越加殷勤,往來漸熟了。慧澄一口便問道:“官人含糊不決,必有什麼事故,但有見托,無不盡力。”滕生道:“說也不當,料是做不得的。但隻是性命所關,或者希冀老師父萬分之一出力救我,事若不成,挾個害病而死罷了。”慧澄見說得尷尬,便道:“做得做不得,且說來!”滕生把西池上遇見狄氏,如何標致,如何想慕,若得一了鳳緣,萬金不惜,說了一遍。慧澄笑道:“這事卻難,此人與我往來,雖是標致異常,卻毫無半點暇疵,如何動得手?”滕生想一想,問道:“師父既與他往來,曉得他平日好些什麼?”慧澄道:“也不見他好甚東西。”滕生又道:“曾托師父做些甚麼否?”慧澄道:“數日前托我尋些上好珠子,說了兩三遍。隻有此一端。”滕生大笑道:“好也!好也!天生緣分。我有個親戚是珠商,有的是好珠。我而今下在他家,隨你要多少是有的。”即出門雇馬,鄉飛也似去了。

一會,帶了兩袋大珠來到院中,把與慧澄看道:“珠值二萬貫,今看他標致分上,讓他一半,萬貫就與他了。”慧澄道:“其夫出使北邊,他是個女人,在家那能湊得許多價錢?”滕生笑道:“便是四五千貫也罷,再不,千貫數百貫也罷。若肯圓成好事,一個錢沒有也罷了。”慧澄也笑道:“好癡話!既有此珠,我與你仗蘇、張之舌,六出奇計,好歹設法來院中走走。此時再看機會,弄得與你相見一麵,你自放出手段來,成不成看你造化,不關我事。”滕生道:“全仗高手救命則個。”

慧澄笑嘻嘻地提了兩囊珠子,竟望狄夫人家來。與夫人見禮畢,夫人便問:“囊中何物?”慧澄道:“是夫人前日所托尋取珠子,今有兩囊上好的,送來夫人看看。”解開囊來,狄氏隨手就囊中取起來看,口裏嘖嘖道:“果然好珠!”看了一看,愛玩不已。問道:“要多少價錢?”慧澄道:“討價萬貫。”狄氏驚道:“此隻討得一半價錢,極是便宜的。但我家相公不在,一時湊不出許多來,怎麼處?”慧澄扯狄氏一把道:“夫人,且借一步說話。”狄氏同他到房裏來。慧澄說道:“夫人愛此珠子,不消得錢,此是一個官人要做一件事的。”說話的,難道好人家女眷麵前,好直說道送此珠子求做那件事一場不成?看官,不要性急,你看那尼姑巧舌,自有宛轉。當時狄氏問道:“此官人要做何事?”慧澄道:“是一個少年官人,因仇家誣枉,失了宜職,隻求一關節到吏部辨白是非,求得複任,情願送此珠子。我想夫人兄弟及相公伯叔輩,多是顯要,夫人想一門路指引他,這珠子便不消錢了。”狄氏道:“這等,你且拿去還他,等我慢慢想丁想,有了門路再處。”慧澄道:“他事體急了,拿去,他又尋了別人,那裏還撈得他珠子轉來?不如且留在夫人這裏,對他隻說有門路,明日來討回音罷。”狄氏道:“這個使得。”慧澄別了,就去對滕生一一說知。滕生道:“今將何處?”慧澄道:“他既看上珠子,收下了,不管怎的,明日定要設法他來看手段!”滕生又把十兩銀子與他了,叫他明日早去。

那邊狄氏別了慧澄,再把珠子細看,越看越愛。便想道:“我去托弟兄們,討此分上不難,這珠眼見得是我的了。”原來人心不可有欲,一有欲心被人窺破,便要落入圈套。假如狄氏不托尼姑尋珠,便無處生端;就是見了珠子,有錢則買,無錢便罷,一則一,二則二,隨你好漢,動他分毫不得。隻為歡喜這珠子,又湊不出錢,便落在別人機彀中,把一個冰清玉潔的弄得沒出豁起來。卻說狄氏明日正在思量這事,那慧澄也來了,問道:“夫人思量事體可成否?”狄氏道:“我昨夜為他細想一番,門路卻有,管取停當。”慧澄道:“卻有一件難處,動萬貫事體,非同小可。隻憑我一個貧姑,秤起來,肉也不多幾斤的。說來說去,賓主不相識,便道做得事來,此人如何肯信?”狄氏道:“是到也是,卻待怎麼呢?”慧澄道:“依我愚見,夫人隻做設齋到我院中,等此官人隻做無心撞見,兩下覿麵照會,這使得麼?”狄氏是個良人心性,見說要他當麵見生人,耳根通紅起來,搖手道:“這如何使得!”慧澄也變起臉來道:“有甚麼難事?不過等他自說一段緣故,這裏應承做得,使他別無疑心。方才的確。若夫人道見麵使不得,這事便做不成,隻索罷了,不敢相強。”狄氏又想了一想道:“既是老師父主見如此,想也無妨。後二日我亡兄忌日,我便到院中來做齋,但隻叫他立談一兩句,就打發去,須防耳目不雅。”慧澄道:“本意原隻如此,說罷了正話,留他何幹?自不須斷當得。”慧澄期約已定,轉到院中,滕生已先在,把上項事一一說了。滕生拜謝道:“儀、秦之辨,不過如此矣!”巴到那日,慧澄清早起來,端正齋筵。先將滕生藏在一個人跡不到的靜室中,桌上擺設精致酒肴,把門掩上了。慧澄自出來外廂支持,專等狄氏。正是:

安排撲鼻香芳餌,專等鯨鯢來上鉤。

狄氏到了這日哺時果然盛妝而來。他恐怕惹人眼目,連童仆都打發了去,隻帶一個小丫鬟進院來。見了慧澄,問道:“其人來未?”慧澄道:“未來。”狄氏道:“最好。且完了齋事。”慧澄替他宣揚意旨,祝讚已畢,叫一個小尼領了丫鬟別處頑耍。對狄氏道:“且到小房一坐。”引狄氏轉了幾條暗弄,至小室前,搴簾而入。隻見一個美貌少年獨自在內,滿桌都是酒肴,吃了一驚,便欲避去。慧澄便搗鬼道:“正要與夫人對麵一言,官人還不拜見!”滕生賣弄俊俏,連忙趨到跟前,劈麵拜下去。狄氏無奈,隻得答他。慧澄道:“官人感夫人盛情,特備一後酒謝夫人。夫人鑒其微誠,萬勿推辭!”狄氏欲待起身,抬起眼來,原來是西池上曾麵染過的。看他生得少年,萬分清秀可喜,心裏先自軟了。帶著半羞半喜,呐出一句道:“有甚事,但請直說。”慧澄挽著狄氏衣袂道:“夫人坐了好講,如何彼此站著?”滕生滿斟著一杯酒,笑嘻嘻的唱個肥諾,雙手捧將過來安席。狄氏不好卻得,隻得受了,一飲而盡。慧澄接著酒壺,也斟下一杯。狄氏會意,隻得也把一杯回敬。眉來眼去,狄氏把先前矜莊模樣都忘懷了。又問道:“官人果要補何官?”滕生便把眼瞅慧澄一眼道:“師父在此,不好直說。”慧澄道:“我便略回避一步。”跳起身來就走,撲地把小門關上了。

說時遲,那時快,滕生便移了己坐,挨到狄氏身邊,雙手抱住道:“小子自池上見了夫人,朝思暮想,看看等死,隻要夫人救小子一命。夫人若肯周全,連身軀性命也是夫人的了,甚麼得官不得官放在心上?”雙膝跪將下去。狄氏見他模樣標致,言詞可憐,千夫人萬夫人的哀求,真個又驚又愛。欲要叫喊,料是無益。欲要推托,怎當他兩手緊緊抱住。就跪的勢裏,一直抱將起來,走到床前,放倒在床裏,便去亂扯小衣。狄氏也一時動情,淫興難遏,沒主意了。雖也左遮右掩,終久不大阻拒,任他舞弄起來。那滕生是少年在行,手段高強,弄得狄氏遍體酥麻,陰精早泄。原來狄氏雖然有夫,並不曾經著這般境界,歡喜不盡。雲雨既散,挈其手道:“子姓甚名誰?若非今日,幾虛做了一世人。自此夜夜當與子會。”滕生說了姓名,千恩萬謝。恰好慧澄開門進來,狄氏羞慚不語。慧澄道:“夫人勿怪!這官人為夫人幾死,貧道慈悲為本,設法夫人救他一命,勝造七級浮圖。”狄氏道:“你哄得我好!而今要在你身上,夜夜送他到我家來便罷。”慧澄道:“這個當得。”當夜散去。

此後每夜便開小門放滕生進來,並無虛夕。狄氏心裏愛得緊,隻怕他心上不喜歡,極意奉承。滕生也盡力支陪,打得火塊也似熱的。過得數月,其夫歸家了,略略蹤跡稀些。然但是其夫出去了,便叫人請他來會。又是年餘,其夫覺得有些風聲,防閑嚴切,不能往來。狄氏思想不過,成病而死。本來好好一個婦人,卻被尼姑誘壞了身體,又送了性命。然此還是狄氏自己水性,後來有些動情,沒正經了,故著了手。而今還有一個正經的婦人,中了尼姑毒計,到底不甘,與夫同心合計,弄得尼姑死無葬身之地。果是快心,罕聞罕見。正合著:《普門品》雲:

咒詛諸毒藥,所欲害身者。

念彼觀音力,還若於本人。

話說婆州一個秀才,姓賈,青年飽學,才智過人。有妻巫氏,姿容絕世,素性貞淑。兩口兒如魚似水,你敬我愛,並無半句言語。那秀才在大人家處館讀書,長是半年不回來。巫娘子隻在家裏做生活,與一個侍兒叫做春花過日。那娘子一手好針線繡作。曾繡一幅觀音大士,繡得莊嚴色相,儼然如生。他自家十分得意,叫秀才拿到裱褙店裏接著,見者無不讚歎。裱成畫軸,取回來掛在一間潔淨房裏,朝夕焚香供養。隻因一念敬奉觀音,那條街上有一個觀音庵,庵中有一個趙尼姑,時常到他家來走走。秀才不在家時,便留他在家做伴兩日。趙尼姑也有時請他到庵裏坐坐,那娘子本分,等閑也不肯出門,一年也到不得庵裏一兩遭。

一日春間,因秀才不在,趙尼姑來看他,閑話了一會,起身送他去。趙尼姑道:“好天氣,大娘便同到外邊望望。”也是合當有事,信步同他出到自家門首,探頭門外一看,隻見一個人謊子打扮的,在街上擺來,被他劈麵撞見。巫娘子連忙躲了進來,掩在門邊,趙尼姑卻立定著。原來那人認得趙尼姑的,說道:“趙師父,我那處尋你不到,你卻在此。我有話和你商量則個。”尼姑道:“我別了這家大娘來和你說。”便走進與巫娘子作別了,這邊巫娘子關著門,自進來了。

且說那叫趙尼姑這個謊子打扮的人,姓卜名良,乃是婆州城裏一個極淫蕩不長進的。看見人家有些顏色的婦人,便思勾搭上場,不上手不休。亦且淫濫之性,不論美惡,都要到手,所以這些尼姑,多是與他往來的。有時做他牽頭,有時趁著綽趣。這趙尼姑有個徒弟,法名本空,年方二十餘歲,盡有姿容。那裏算得出家?隻當老尼養著一個粉頭一般,陪人歇宿,得人錢財,但隻是瞞著人做。這個卜良就是趙尼姑一個主顧。當日趙尼姑別了巫娘子趕上了他,問道:“卜官人,有甚說話?”卜良道:“你方才這家,可正是賈秀才家?”趙尼姑道:“正是。”卜良道:“久聞他家娘子生得標致,適才同你出來掩在門裏的,想正是他了。”趙尼姑道:“虧你聰明,他家也再無第二個。不要說他家,就是這條街上,也沒再有似他標致的。”卜良道:“果然標致,名不虛傳!幾時再得見見,看個仔細便好。”趙尼姑道:“這有何難!二月十九日觀音菩薩生辰,街上迎會,看的人,人山人海,你便到他家對門樓上,賃門房子住下了。他獨自在家裏,等我去約他出來,門首看會,必定站立得久。那時任憑你窗眼子張著,可不看一個飽?”卜良道:“妙,妙!”

到了這日,卜良依計到對門樓上住下,一眼望著賈家門裏。隻見趙尼姑果然走進去,約了出來。那巫娘子一來無心,二來是自己門首,隻怕街上有人瞧見,怎提防對門樓上暗地裏張他?卜良從頭至尾,看見仔仔細細。直待進去了,方才走下樓來。恰好趙尼姑也在賈家出來了,兩個遇著。趙尼姑笑道:“看得仔細麼?”卜良道:“看到看得仔細了,空想無用,越看越動火,怎生到得手便好?”趙尼姑道:“陰溝洞裏思量天鵝肉吃!他是個秀才娘子,等閑也不出來。你又非親非族,一麵不相幹,打從那裏交關起?隻好看看罷了,”一頭說,一頭走到了庵裏。卜良進了庵,便把趙尼姑跪一跪道:“你在他家走動,是必在你身上想一個計策,勾他則個。”趙尼姑搖頭道:“難,難,難!”卜良道:“但得嚐嚐滋昧,死也甘心。”趙尼姑道:“這娘子不比別人,說話也難輕說的。若要引動他春心與你往來,一萬年也不能勾!若隻要嚐嚐滋昧,好歹硬做他一做,也不打緊,卻是性急不得。”卜良道:“難道強奸他不成?”趙尼姑道:“強是不強,不由得他不肯。”卜良道:“妙計安在?我當築壇拜將。”趙尼姑道:“從古道‘慢櫓搖船捉醉魚’,除非弄醉了他,憑你施為。你道好麼?”卜良道:“好到好,如何使計弄他?”趙尼姑道:“這娘子點酒不聞的,他執性不吃,也難十分強他。若是苦苦相勸,他疑心起來,或是喧怒起來,畢竟不吃,就沒奈他何。縱然灌得他一杯兩盞,易得醉,易得醒,也脫哄他不得。”卜良道:“而今卻是怎麼?”趙尼姑道:“有個法兒算計他,你不要管。”卜良畢竟要說明,趙尼姑便附耳低言,如此如此,這般這般,“你道好否?”卜良跌腳大笑道:“妙計,妙計!從古至今,無有此法。”趙尼姑道:“隻有一件,我做此事哄了他,他醒來認真起來,必是怪我,不與我往來了,卻是如何?”卜良道:“隻怕不到得手,既到了手,他還要認甚麼真?翻得轉麵孔?憑著一昧甜言媚語哄他,從此做了長相交也不見得。倘若有些怪你,我自重重相謝罷了。敢怕替我滾熱了,我還要替你討分上哩。”趙尼姑莊“看你嘴臉!”兩人取笑了一回,各自散了。

自此,卜良日日來庵中問信,趙尼姑日日算計要弄這巫娘子。隔了幾日,趙尼姑辦了兩盒茶食來賈家探望巫娘子,巫娘子留她吃飯。趙尼姑趁著機會,扯著些閑言語,便道:“大娘子與秀才官人兩下青春,成親了多時,也該百喜信生小官人了。”巫娘子道:“便是呢!”趙尼姑道:“何不發個誠心,祈求一祈求?”巫娘子道:“奴在自己繡的觀音菩薩麵前,朝夕焚香,也曾暗暗禱祝,不見應驗。”趙尼姑道:“大娘年紀小,不曉得求子法。求子嗣須求白衣觀音,自有一卷《白衣經》,不是平時的觀音,也不是《普門品觀音經》。那《白衣經》有許多靈驗,小庵請的那卷,多載在後邊,可惜不曾帶來與大娘看。不要說別處,隻是我婆州城裏城外,但是印施的,念誦的,無有不生子,真是千喚千應,萬喚萬應的。”巫娘子道:“既是這般有靈,奴家有煩師父替我請一卷到家來念。”趙尼姑道:“大娘不曾曉得念,這不是就好念得起的。須請大娘到庵中,在白衣大士菩薩麵前親口許下卷數。等貧姑通了誠,先起個卷頭,替你念起幾卷,以後到大娘家,把念法傳熟了,然後大娘逐日自念便是。”巫娘子道:“這個卻好。待我先吃兩日素,到庵中許願起經罷。”趙尼姑道:“先吃兩日素,足見大娘虔心。起經以後,但是早晨未念之先,吃些早素,念過了吃葷也不妨的。”巫娘子道:“元來如此,這卻容易。”巫娘子與他約定日期到庵中,先把五錢銀子與他做經襯齋供之費。趙尼姑自去,早把這個消息通與卜良知道了。

那巫娘子果然吃了兩日素,到第三日起個五更,打扮了,領了丫鬟春花,趁早上人稀,步過觀音庵來。看官聽著,但是尼庵、僧院,好人家兒女不該輕易去的。說話的,若是同年生、並時長,在旁邊聽得,攔門拉住,不但巫娘子完名全節,就是趙尼姑也保命全軀。隻因此一去,有分教:舊室嬌姿,汙流玉樹;空門孽質,血染丹楓。這是後話,且聽接上前因。

那趙尼姑接著巫娘子,千歡萬喜,請了進來坐著。奉茶過了,引他參拜了白衣觀音菩薩。巫娘子自己暗暗地禱祝,趙尼姑替他通誠,說道:“賈門信女巫氏,情願持誦《白衣觀音》經卷,專保早生貴子,吉樣如意者!”通誠已畢,趙尼姑敲動術魚,就念起來。先念了《淨口業真言》,次念《安土地真言》。啟請過,先拜佛名號多時。然後念經,一氣念了二十來遍。說這趙尼姑奸狡,曉得巫娘子來得早,況且前日有了齋供,家裏定是不吃早飯的。特地故意忘懷,也不拿東西出來,也不問起曾吃不曾吃。隻管延挨,要巫娘子忍這一早餓對付地。那巫娘子是個嬌怯怯的,空心早起。隨他拜了佛多時,又覺勞倦,又覺饑餓,不好說得。隻叫丫鬟春花,與他附耳低言道:“你看廚下有些熱湯水,斟一碗來!”趙尼姑看見,故意問道:“隻管念經完正事,竟忘了大娘曾吃飯未?”巫娘子道:“來得早了,實是未曾。”趙尼姑道:“你看我老昏麼!不曾辦得早飯。辦不及了,怎麼處?把晝齋早些罷。”巫娘子道:“不瞞師父說,肚裏實是饑了。隨分甚麼點心,先吃些也好。”趙尼姑故意謙遜了一番,走到房裏一會,又走到灶下一會,然後叫徒弟本空托出一盤東西、一壺茶來。巫娘子已此餓得肚轉腸鳴了。擺上一台好些時新果品,多救不得餓,隻有熱騰騰的一大盤好糕。巫娘子取一塊來吃,又軟又甜,況是饑餓頭上,不覺一連吃了幾塊。小師父把熱茶衝上,吃了兩口,又吃了幾塊糕,再衝茶來吃。吃不到兩三口,隻見巫氏臉兒通紅,天旋地轉,打個嗬欠,一堆軟倒在椅子裏麵。趙尼姑假意吃驚道:“怎的來!想是起得早了,頭暈了,扶他床上睡一睡起來罷。”就同小師父本空連椅連人杠到床邊,抱到床上放倒了頭,眠好了。

你道這糕為何這等利害?元來趙尼姑曉得巫娘子不吃酒,特地對付下這個糕。乃是將糯米磨成細粉,把酒漿和勻,烘得極幹,再研細了,又下酒漿。如此兩三度,攪入一兩樣不按君臣的藥未,館起成糕。一見了熱水,藥力酒力俱發作起來,就是做酒的酵頭一般。別人且當不起,巫娘子是吃糟也醉的人,況且又是清早空心,乘餓頭上,又吃得多了,熱茶下去,發作上來,如何當得?正是:由你奸似鬼,吃了老娘洗腳水。

趙尼姑用此計較,把巫娘子放翻了。那春花丫頭見家主婆睡著,偷得浮生半日閑,小師父引著他自去吃東西頑耍去了,那裏還來照管?趙尼姑忙在暗處叫出卜良來道:“雌兒睡在床上了,憑你受用去!不知怎麼樣謝我?”那卜良關上房門,揭開帳來一看,隻見酒氣噴人。巫娘兩臉紅得可愛,就如一朵醉海棠一般,越看越標致了。卜良淫興如火,先去親個嘴,巫娘子一些不知。就便輕輕去了褲兒,露出雪白的下體來。卜良騰地爬上身去,急將兩腿挨開,把陽物插入牝中,亂抽起來。自誇道:“慚愧,也有這一日也!”巫娘子軟得身體動彈不得,朦朧昏夢中,雖是略略有些知覺,還錯認做家裏夫妻做事一般,不知一個皂白,憑他輕薄顛狂了一會。到得興頭上,巫娘醉夢裏也哼哼卿卿。卜良樂極,緊緊抱住,叫聲“心肝肉,我死也!”一泄如注,行事已畢,巫娘子兀自昏眠未醒,卜良就一手搭在巫娘子身上,做一頭偎著臉。

睡下多時,巫娘子藥力已散,有些醒來。見是一個麵生的人一同睡著,吃了一驚,驚出一身冷汗。叫道:“不好了!”急坐起來,那時把害的酒意都驚散了。大叱道:“你是何人?敢汙良人!”卜良也自有些慌張,連忙跪下討饒道:“望娘子慈悲,恕小子無禮則個。”巫娘子見褲兒脫下,曉得著了道兒,口不答應,提起褲兒穿了,一頭喊叫春花,一頭跳下床便走。卜良恐怕有人見,不敢隨來,元在房裏躲著。巫娘子開了門,走出房又叫春花。春花也為起得早了,在小師父房裏打盹,聽得家主婆叫響,嗬欠連天,走到麵前。巫娘子罵道:“好奴才!我在房裏睡了,你怎不相伴我?”巫娘子沒處出氣,狠狠要打,趙尼姑走來相勸。巫娘子見了趙尼姑,一發惱恨,將春花打了兩掌,道:“快收拾回去!”春花道:“還要念經。”巫娘子道:“多嘴奴才!誰要你管!”氣得麵皮紫漲,也不理趙尼姑,也不說破,一徑出庵,一口氣同春花走到家裏。開門進去,隨手關了門,悶悶坐著。

定性了一回,問春花道:“我記得餓了吃糕,如何在床上睡著?”春花道:“大娘吃了糕,呷了兩口茶,便自倒在椅子上。是趙師父與小師父同扶上床去的。”巫娘子道:“你卻在何處?”春花道:“大娘睡了,我肚裏也餓,先吃了大娘剩的糕,後到小師父房裏吃茶。有些困倦,打了一個盹,聽得大娘叫,就來了。”巫娘子道:“你看見有甚麼人走進房來?”春花道:“不見甚麼人,無非隻是師父們。”巫娘子默默無言,自想睡夢中光景,有些恍惚記得,又將手模模自己陰處,見是粘粘涎涎的。歎口氣道:“罷了,罷了,誰想這妖尼如此好毒!把我潔淨身體與這個甚麼天殺的點汙了,如何做得人?”噙著淚眼,暗暗惱恨,欲要自盡,還想要見官人一麵,割舍不下。隻去對著自繡的菩薩哭告道:“弟子有恨在心,望菩薩靈感報應則個。”禱罷,硬硬咽咽,思想丈夫,哭了一場,沒情沒緒睡了,春花正自不知一個頭腦。

且不說這邊巫娘子煩惱。那邊趙尼姑見巫娘子帶著怒色,不別而行,曉得卜良著了手。走進房來,見卜良還眠在床上,把指頭咬在口裏,呆呆地想著光景。趙尼姑見此行徑,惹起老騷,連忙騎在卜良身上道:“還不謝媒人!”連踳是踳蹾將起來,伸手去模他陽物。怎奈卜良方才泄得過,不能再舉。老尼急了,把卜良咬了一口道:“卻便宜了你,倒急煞了我!”卜良道:“感恩不盡,夜間盡情陪你罷,況且還要替你商量個後計。”趙尼姑道:“你說隻要嚐滋昧,又有甚麼後計?”卜良道:“既得隴,複望蜀,人之常情。既嚐著滋味,如何還好罷得?方才是勉強的,畢竟得他歡歡喜喜,自情自願往來,方為有趣。”趙尼姑道:“你好不知足!方才強做了他,他一天怒氣,別也不別去了。不知他心下如何,怎好又想後會?直等再看個機會,他與我願不斷往來,就有商量了。”卜良道:“也是,也是。全仗神機妙算。”是夜卜良感激老尼,要奉承他歡喜,躲在庵中,與他縱其淫樂,不在話下。

卻說賈秀才在書館中,是夜得其一夢。夢見身在家館中,一個白衣婦人走人門來,正要上前問他,見他竟進房裏。秀才大踏步趕來,卻走在壁間掛的繡觀音軸上去了,秀才抬頭看時,上麵有幾行字。仔細看了,從頭念去,上寫道:

口裏來的口裏去,報仇雪恥在徒弟。

念罷,掇轉身來,見他娘子拜在地下。他一把扯起,撒然驚覺。自想道:“此夢難解,莫不娘子身上有些疾病事故,觀音顯靈相示?”次日就別了主人家,離了館門,一路上來,詳解夢語不出,心下憂疑。到得家中叫門,春花出來開了。賈秀才便問:“娘子何在?”春花道:“大娘不起來,還眠在床上。”秀才道:“這早晚如何不起來?”春花道:“大娘有些不快活,口口叫著官人啼哭哩!”秀才見說,慌忙走進房來。隻見巫娘子望見官人來了,一轂轆跳將起來。秀才看時,但見蓬頭垢麵,兩眼通紅。走起來,一頭哭,一頭撲地拜在地上。秀才吃了一驚道:“如何作此模樣?”一手扶起來。巫娘子道:“官人與奴做主則個。”秀才道:“是誰人欺負你?”巫娘子打發丫頭灶下燒茶做飯去了,便哭訴道:“奴與官人匹配以來,並無半句口麵,半點差池。今有大罪在身,隻欠一死。隻等你來,說個明白,替奴做主,死也暝目。”秀才道:“有何事故,說這等不祥的話?”巫娘子便把趙尼姑如何騙他到庵念經,如何哄他吃糕軟醉,如何叫人乘醉奸他說了,又哭倒在地。

秀才聽罷,毛發倒豎起來,喊道:“有這等異事!”便問道:“你曉得那個是何人?”娘子道:“我那曉得?”秀才把床頭劍拔出來,在桌上一擊道:“不殺盡此輩,何以為人!但隻是既不曉得其人,若不精細,必有漏脫。還要想出計較來。”娘子道:“奴告訴官人已過。奴事已畢,借官人手中劍來,即此就死,更無別話。”秀才道:“不要短見,此非娘子自肯失身。這裏所遭不幸,娘子立誌自明。今若輕身一死,有許多不便。”娘子道:“有甚不便,也顧不得了。”秀才道:“你死了,你娘家與外人都要問緣故。若說了出來,你落得死了,醜名難免,仰且我前程罷了。若不說出來,你家裏族人又不肯幹休於我,我自身也理不直,冤仇何時而報?”娘子道:“若要奴身不死,除非妖尼、奸賊多死得在我眼裏,還可忍恥偷生。”秀才想了一會道:“你當時被騙之後見了趙尼,如何說了?”娘子道:“奴著了氣,一徑回來了,不與他開口。”秀才道:“既然如此,此仇不可明報。若明報了,須動官司口舌,畢竟難掩真情。人口喧傳,把清名點汙。我今心思一計,要報得無些痕跡,一個也走不脫方妙。”低頭一想,忽然道:“有了,有了。此計正合著觀世音夢中之言。妙!妙!”娘子道:“計將安出?”秀才道:“娘子,你要明你心事,報你冤仇,須一一從我。若不肯依我,仇也報不成,心事也不得明白。”娘子道:“官人主見,奴怎敢不依?隻是要做得停當便好。”秀才道:“趙尼姑麵前,既是不曾說破,不曾相爭,他隻道你一時含羞來了,婦人水性,未必不動心。你今反要去賺得趙尼姑來,便有妙計。”附耳低言莊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此乃萬全勝算。”巫娘子道:“計較雖好,隻是羞人。今要報仇,說不得了。”夫妻計議已定。

明日,秀才藏在後門靜處。巫娘子便叫春花到庵中去請趙尼姑來說話。趙尼姑見了春花,又見說請他,便暗道:“這雌兒想是嚐著甜頭,熬不過,轉了風也。”搖搖擺擺,同春花飛也似來了。趙尼姑見了巫娘子,便道:“日前得罪了大娘,又且簡慢了,休要見怪!”巫娘子叫春花走開了,捏著趙尼姑的手輕問道:“前日那個是甚麼人?”趙尼姑見有些意思,就低低道:“是此間極風流底卜大郎,叫做卜良,有情有趣,少年女娘見了,無有不喜歡他的。他慕大娘標致得緊,日夜來拜求我。我憐他一點誠心,難打發他,又見大娘孤單在家,未免清冷。少年時節便相處著個把,也不虛度了青春。故此做成這事。那家貓兒不吃葷?多在我老人家肚裏。大娘不要認真,落得便快活快活。等那個人菩薩也似敬你,寶貝也似待你,有何不可?”巫娘子道:“隻是該與我熟商量,不該做作我。而今事已如此,不必說了。”趙尼姑道:“你又不曾認得他,若明說,你怎麼肯?今已是一番過了,落得圖個長往來好。”巫娘子道:“枉出醜了一番,不曾看得明白,模樣如何?情性如何?既然愛我,你叫他到我家再會會看。果然人物好,便許他暗地往來也使得。”趙尼姑暗道中了機謀,不勝之喜,並無一些疑心。便道:“大娘果然如此,老身今夜就叫他來便了。這個人物盡著看,是好的。”巫娘子道:“點上燈時,我就自在門內等他,咳嗽為號,領他進房。”

趙尼姑千歡萬喜,回到庵中,把這消息通與卜良。那卜良聽得頭顛尾顛,恨不得金烏早墜,玉兔飛升。到得傍晚,已自在賈家門首探頭探腦,恨不得就將那話兒拿下來,望門內撩了進去。看看天晚,隻見撲的把門關上了。卜良疑是尼姑搗鬼,卻放心未下。正在躊躇,那門裏咳嗽一聲,卜良外邊也接應咳嗽一聲,輕輕的一扇門開了。卜良咳嗽一聲,裏頭也咳嗽一聲,卜良將身閃入門內。門內數步,就是天並。星月光來,朦朧看見巫娘子身軀。卜良上前當麵一把抱住道:“娘子恩德如山。”巫娘子懷著一天憤氣,故意不行推拒,也將兩手緊緊摳著,隻當是拘住他。卜良急將口來親著,將舌頭伸過巫娘子口中亂攪巫娘子兩手越摳得緊了,咂吮他舌頭不住。卜良興高了,陽物翹然,舌頭越伸過來。巫娘子性起,吃踔一口,咬住不放。卜良痛極,放手急掙,已被巫娘子啃下五七分一段舌頭來。卜良慌了,望外急走。

巫娘子吐出舌尖在手,急關了門。走到後門尋著了秀才道:“仇人舌頭咬在此了。”秀才大喜。取了舌頭,把汗巾包了。帶了劍,趁著星月微明,竟到觀音庵來。那趙尼姑料道卜良必定成事,宿在賈家,已自關門睡了。隻見有人敲門,那小尼是年紀小的,倒頭便睡,任人擂破了門,也不會醒。老尼心上有事,想著卜良與巫娘子,欲心正熾,那裏就睡得去?聽得敲門,心疑卜良了事回來,忙呼小尼,不見答應,便自家爬起來開門。才開得門,被賈秀才攔頭一刀,劈將下來。老尼望後便倒,鮮血直冒,嗚呼哀哉了。賈秀才將門關了,提了劍,走將進來尋人。心裏還想道:“倘得那卜良也在庵裏,一同結果他。”見佛前長明燈有火點著,四下裏一照,不見一個外人。隻見小尼睡在房裏,也是一刀,氣便絕了。連忙把燈掭亮,即就燈下解開手巾,取出那舌頭來,將刀撬開小尼口,將舌放在裏麵。打滅了燈火,拽上了門,竟自歸家。對妻子道:“師徒皆殺,仇已報矣。”巫娘子道:“這賊隻損得舌頭,不曾殺得。”秀才道:“不妨,不妨!自有人殺他。而今已後,隻做不知,再不消提起了。”

卻說那觀音庵左右鄰,看見日高三丈,庵中尚自關門,不見人動靜,疑心起來。走去推門,門卻不拴,一推就開了。見門內殺死老尼,吃了一驚。又尋進去,見房內又殺死小尼。一個是劈開頭的,一個是砍斷喉嚨的。慌忙叫了地方訪長、保正人等,多來相視看驗,好報官府。地方齊來檢看時,隻見小尼牙關緊閉,噙著一件物事,取出來,卻是人的舌頭。地方人道:“不消說是奸情事了。隻不知凶身是何人,且報了縣裏再處。”於是寫下報單,正值知縣升堂,當堂遞了。知縣說:“這要挨查凶身不難,但看城內城外有斷舌的,必是下手之人。快行各鄉各圖,五家十家保甲,一挨查就見明白。”出令不多時,果然地方送出一個人來。

原來卜良被咬斷舌頭,情知中計,心慌意亂,一時狂走,不知一個東西南北,迷了去向。恐怕人追著,揀條僻巷躲去。住在人家門簷下,蹲了一夜。天亮了,認路歸家。也是天理合該敗,隻在這條巷內東認西認,走來走去,急切裏認不得大路,又不好開口問得人。街上人看見這個人蹤跡可疑,已自瞧科了幾分。須臾之間,喧傳尼庵事體,縣官告示,便有個把好事的人盤問他起來。口裏含糊,滿牙關多是血跡。地方人一時哄動,走上了一堆人,圍住他道:“殺人的不是他是誰?”不由分辨,一索子捆住了,拉到縣裏來。縣前有好些人認得他的,道:“這個人原是個不學好的人,眼見得做出事來。”縣官升堂,眾人把卜良帶到。縣官問他,隻是口裏嗚哩嗚喇,一字也聽不出。縣官叫掌嘴數下,要他伸出舌頭來看,已自沒有尖頭了,血跡尚新。縣官問地方人道:“這狗才姓甚名誰?”眾人有平日恨他的,把他姓名及平日所為奸盜詐偽事,是長是短,一一告訴出來。縣官道:“不消說了,這狗才必是謀奸小尼。老尼開門時,先劈倒了。然後去強奸小尼,小尼恨他,咬斷舌尖。這狗才一時怒起,就殺了小尼。有甚麼得講?”卜良聽得,指手劃腳,要辨時那裏有半個字囫圇?縣官大怒道:“如此奸人,累甚麼紙筆?況且口不成語,凶器未獲,難以成招。選大樣板子一頓打死罷!”喝教:“打一百!”那卜良是個遊花插趣的人,那裏熬得刑住?打至五十以上,已自絕了氣了。縣官著落地方,責令屍親領屍。尼姑屍首,叫地方盛貯燒埋。立宗文卷,上批雲:

卜良,吾舌安在?知為破舌之緣;尼姑,好頸誰當?遂作刎頸之契。斃之足矣,情何疑焉?立案存照。

縣官發落公事了訖,不在話下。

那賈秀才與巫娘子見街上人紛紛傳說此事,夫妻兩個暗暗稱快。那前日被騙及今日下手之事,到底並無一個人曉得。此是賈秀才識見高強,也是觀世音見他虔誠,顯此靈通,指破機關。既得報了仇恨,亦且全了聲名。那巫娘子見賈秀才幹事決斷,賈秀才見巫娘子立誌堅貞,越相敬重。後人評論此事,雖則報仇雪恥,不露風聲,算得十分好了,隻是巫娘子清白身軀,畢竟被汙;外人雖然不知,自心到底難過。隻為輕與尼姑往來,以致有此。有誌女人,不可不以此為鑒。詩雲:

好花零落損芳香,隻為當春漏隙光。

一句良言須聽取,婦人不可出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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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驚奇》

《初刻拍案驚奇》正文
卷一 轉運漢遇巧洞庭紅 波斯胡指破鼉龍殼 卷二 姚滴珠避羞惹羞 鄭月娥將錯就錯 卷三 劉東山誇技順城門 十八兄奇蹤村酒肆 卷四 程元玉店肆代償錢 十一娘雲岡縱譚俠 卷五 感神媒張德容遇虎 湊吉日裴越客乘龍 卷六 酒下酒趙尼媼迷花 機中機賈秀才報怨 卷七 唐明皇好道集奇人 武惠妃崇禪鬥異法 卷八 烏將軍一飯必酬 陳大郎三人重會 卷九 宣徽院仕女秋千會 清安寺夫婦笑啼緣 卷十 韓秀才乘亂聘嬌妻 吳太守憐才主姻簿 卷十一 惡船家計賺假屍銀 狠仆人誤投真命狀 卷十二 陶家翁大雨留賓 蔣震卿片言得婦 卷十三 趙六老舐犢喪殘生 張知縣誅梟成鐵案 卷十四 酒謀對於郊肆惡 鬼對案楊化借屍 卷十五 衛朝奉狠心盤貴產 陳秀才巧計賺原房 卷十六 張溜兒熟布迷魂局 陸蕙娘立決到頭緣 卷十七 西山觀設輦度亡魂 開封府備棺迫活命 卷十八 丹客半黍九還 富翁千金一笑 卷十九 李公佐巧解夢中言 謝小娥智擒船上盜 卷二十 李克讓竟達空函 劉元普雙生貴子 卷二十一 袁尚寶相術動名卿 鄭舍人陰功叨世爵 卷二十二 錢多處白丁橫帶 運退時刺史當艄 卷二十三 大姊魂遊完宿願 小姨病起續前緣 卷二十四 鹽官邑老魔魅色 會骸山大士誅邪 卷二十五 趙司戶千裏遺音 蘇小娟一詩正果 卷二十六 奪風情村婦捐軀 假天語幕僚斷獄 卷二十七 顧阿秀喜舍檀那物 崔俊臣巧會芙蓉屏 卷二十八 金光洞主談舊變 玉虛尊者悟前身 卷二十九 通閨闥堅心燈火 鬧囹圄捷報旗鈴 卷三十 王大使威行部下 李參軍冤報生前 卷三十一 何道士因術成奸 周經曆因奸破賊 卷三十二 喬兌換胡子宣淫 顯報施臥師入定 卷三十三 張員外義撫螟蛉子 包尤圖智賺合同文 卷三十四 聞人生野戰翠浮庵 靜觀尼晝錦黃沙巷 卷三十五 訴窮漢暫掌別人錢 看財奴刁買冤家主 卷三十六 東廊僧怠招魔 黑衣盜奸生殺 卷三十七 屈突仲任酷殺眾生 鄆州司令冥全內侄 卷三十八 占家財狠婿妒侄 廷親脈孝女藏兒 卷三十九 喬勢天師禳旱魃 秉誠縣令召甘霖 卷四十 華陰道獨逢異客 江陵郡三拆仙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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