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國春秋 作者:汪寄年代:清代637   

《海國春秋》正文 第九回 救澆漓立議修文德 整散漫揮毫著武謀

救澆漓立議修文德整散漫揮毫著武謀

卻說包赤心聞餘大忠說有除西庶長的計策,欣然問道:“莫非使之為武元衡麼?”

大忠道:“他係文武全才,年雖老,刺客誰能近得!”

包赤心道:“然則是謀盜兵符,用符生故事麼?”

餘大忠道:“更不妙,廉妃豈肯為此?且主上英明,素重這老兒,若係朋謀害殺,究問起來,我們何樣過?”

赤心道:“此外則不知有何妙策?”

大忠道:“今太醫施博濟係我提拔他的,如西老兒病發,隻使諫官石可信奏言雲平嶺少有良醫,庶長無人診視,請著太醫往雲平嶺朝夕調治,庶幾速痊,得以早早回來辦理朝務。主上自然依允。我再叮囑他暗使寒涼丸散,將痰結實閉塞,哪怕老西不死!”

包赤心起身道:“殺之無跡,這個主意極好。”

說畢別去。

不覺又逾兩月,探得西庶長痰症大發,餘大忠立刻使家人密請石可信到來,叮囑如此如此。石可信連連打恭道:“敢不竭力仰體恩師?明日定有佳音。”

餘大忠道:“此事成功,賢契之勞非淺。”

可信稱謝而退。

次日大忠命家人請施博濟來,照會這般這般。博濟道:“門生有錮鎖丸,服下胸寬膈暢,七日之後,漸漸閉錮,無藥可開。”

餘大忠喜道:“此法更妙,初到勿用,待回來時再與他服,連過都推得幹淨。”

二人正喜歡不了,隻見石可信來到,笑吟吟地道:“恭喜。”

大忠道:“看賢契的音容,知已妥當。”

向博濟道:“施大夫作速回家,恐主上見召。”

可信道:“卻非施大夫。”

餘大忠驚道:“如何不用?”

石可信道:“門生原請著施大夫前往,主上已允,不息顧庶長奏道:‘所言極是,但不應用正太醫,隻須院副安萍前往診治。’主上點頭,召安大夫擇期起程矣。”

餘大忠道:“好事又變卦了。”

施博濟道:“這場功勞,可惜被他奪去。”

大忠道:“這安萍最可惡,素恃技藝,從不到我門上走走,豈能托他心腹?”

石可信道:“安萍自幼便好驕傲。”

餘大忠道:“賢契可代籌劃良謀,必須籠絡入彀方好。”

石可信抓頭呷嘴,想道:“有了,今日是安萍父親安逸生辰,恩師可備厚禮,趁他此刻在朝送去。安氏素貧,未有珍貴之物,定係權存,既然收下,安萍回家再退還也就遲了。到來謝時,婉婉囑托,自不能推辭。另著心腹監往同行,看其行止,庶無更變,而功可收。”

餘大忠稱善,命取紫貝五百枚、明珠百顆,盛作兩盒。石可信道:“可將明珠減去數顆,紫貝另易好食物更妙。”

餘大忠道:“有理。”

乃除下明珠二十一顆,將紫貝另易梨棗二十枚。

這梨棗產於太極洋雙珠島內,初時朱紅,後則雪白,長如梨大而止,因核是棗而形似梨,故名梨棗,味極鮮談,為果中上品。當日餘大忠指問石可信道:“這樣如何?”

可信道:“非恩師府上,焉得有此佳品?隻是便宜他家了。門生也要嚐嚐。”

乃取下一枚。餘大忠笑道後便自到安萍家來拜賀,次命將禮送入。自己先歸,家人旋複道:“安爺朝上未回,盒俱存下。”

餘大忠喜對石可信道:“恐是上鉤也。他學問是真的,有病請看看,亦不能辭了。”

擱住二人歡悅,再說安萍生來有癖,最愛山水,不圖仕進,四方島嶼遊曆大半。嗣因母病,始潛究醫理,晝夜精研。

三中母病痊愈,為父母俱老,不複出遊,天天俱在城外荒村周流訪病診視。偶然遇見庶長樊嗣昌掃墓回來,安萍望見,謁道:“庶長將病,願假八十一天調養,方可消除,否則不救。”

樊庶長道:“老夫先將軍當秦暴虐,上蒼以呂易嬴之時,呂政殘殺更甚,先將軍赤心保秦,奮不顧身,助荊軻以首,所有遺孤,若非始祖盧生藏匿帶來,宗祧安能至今?嗣後世世屢受殊恩。老夫豈不知疲憊,但薦引正士,猶未同升,而謅佞小人,連茹並進,憂患方深,雖主上準假,心亦不安。請教除此可有他途調攝?”

安萍辭“無”而別。過了十天,果然樊庶長不能起床,差人屢請。安萍回道:“往時見其顏色,心血已枯,惟精氣猶存,須靜養精以生氣,養氣以生血,今精氣並竭,豈能複治?”

第三天樊庶長便死了。因此名重都城。島主召人院中,欲加太醫職銜。因施博濟素附餘大忠,升為太醫,隻以安萍為副。今聞使往雲平嶺調治西庶長,欣然奉命。島主又使有病妃嬪遍為診視,方令出宮。

安萍到家,將往雲平嶺事稟明父母。安逸道:“西庶長國之賢臣,正宜前往診視。今各家所送東西汝須記清,勿忘拜謝。”

安萍將簿細看,內有餘大忠的名字,細查禮單,乃係梨棗二十枚,光珠八十顆,驚道:“平素最與顯要少交,餘大忠並未通過聞問,如何收他的?須速查點送還。窺其深心,必係為西庶長。”

安逸道:“怎麼為西庶長?”

安萍道:“西、餘向來冰炭,石可信、施博濟皆係鄙夫,依托大忠。今日石可信保薦施博濟前往治調西庶長,兒心甚疑。石可信非憂國之人,施博濟無緩扁之學。主上已允,後是顧庶長奏換兒去。今突親身恭賀,又送重禮,足見石可信之奏皆其所使。”

安逸道:“我誤也!讓孫兒將梨棗來,問係何名色,告他喚做梨棗,非尋常果品可比,孫兒丟下,又送幾枚來,我用了一枚,覺得胸膈寬舒,猶有在此。”

安萍命仆婦取來湊齊,計缺五枚,光珠少了七顆。安萍道:“梨棗或吃下去,珠子難道也吃了麼?”

令合家搜,查出六顆,餘者竟找不出。梨棗照單也少一枚。安萍道:“兒且去謝他,看有何話說,另作道理。”

安逸吩咐道:“總須含忍,不可躁露。”

安萍受教,往餘大忠家來。門上官兒道:“請進。”

隻見餘大忠滿麵春風迎下道:“今早方知考先生令誕,欲備微禮祝賀,急切未能,謹具俗物二事,蒙不擲還,足見目中有弟。”

安萍謝道:“夙昔未效微勞,今承厚貺,既不敢卻,受實增赧。”

餘大忠道:“接交正長,微物何足掛齒?”

引入後軒,彼此說些敬慕的話。擺上酒來,安萍堅辭。餘大忠哪裏肯放?隻得入席。

飲到中間,安萍挑道:“萍奉命往雲平嶺,聞西庶長性情古怪,顧公將此好差下照,不知大夫可能代謀,另易他人?”

餘大忠道:“不必另易。西老兒平素輕賢傲士,最與大忠不睦,常欲甘心於彼,太副此去,如能代為舒怨除患,富貴共之。”

安萍道:“萍力難操刀,有負所委。”

大忠嗬嗬笑道:“醫生殺人要刀何用!隻須將寒熱虛實互相顛倒,比刀還快哩!”

安萍道:“這個不妙,若讓君臣使佐評論起來,即難逃謀害之罪了!”

大忠道:“太副果然迂直,而今有幾個說真方、賣真藥的?”

安萍道:“願大夫指教。”

餘大忠道:“今訪有錮鎖丸,凡是痰症服之,初時舒暢,七日之後,漸漸結緊,仙方難救。今命門穎藏在身邊,隻作太副家人隨往雲平嶺。可先代其寬胸利膈,將辭別時,再用此丸。使之服下,即速回都,彼病發作,亦莫能怪到太副身上。”

安萍笑道:“這個落得效勞,既不汙萍之名,又可仰報厚貺。”

餘大忠大喜。安萍告別,大忠送出,並問行期。安萍道:“後日可以動身。”

餘大忠道:“諸事心照。”

二人作別。

安萍回到家中,細細說與父親聽。安逸埋怨道:“醫事如何行得,不該應承。”

安萍道:“並非真受其囑,此刻畫之何難,但恐另換他人,庶長必為所害。兒想下大夫駱燾係西公之堂甥婿,秉性謙退而有肝膽,與兒交好,此時且緩通知,待動身之後,大忠等自不提防窺探,父親可請他來,密將情由說明,囑暗修書,交庶長府中老誠遊巡星夜送去,或交顧庶長使人前往。西公接知,自然不吃丸藥也。”

安逸道:“也隻得如此。”

正在家中料理,隻見家人說道:“有餘府門子儲位在外伺候。”

安萍出廳,儲位向前叩頭稟道:“小的上人命餘過來服侍。”

安萍道:“勞爾,成功自然有賞。可將己事辦辦,後日來同起身。”

儲位道:“小的行李都擔來了,並無做事。家爺吩咐,隻在這裏,毋許走動。”

安萍道:“更好,就在門房內住罷。”

儲位答應。

第三天起身,路上逢山玩山,逢景玩景,五天方到雲平嶺。先使通報,遂進帥府,西庶長迎入。安萍欲行參謁,西庶長扶住道:“山在此與邊帥職分相同,太副乃係天使,豈可過謙?”

安萍道:“萍父親忝庶長教,既係晚輩,更當如此。”

西庶長辭卻再三,方受半禮。坐定,西庶長道:“蒙主上鴻恩,勞大夫遠涉,但賤恙痊愈,可以勿藥。”

安萍道:“奉命而來,自應診視調理。”

西庶長道:“平素最不喜藥,尤怕吞丸散。太副美意,請診診脈罷。”

安萍道:“病雖暫愈,而根未除,猶須調治,免得時發。”

西庶長道:“如此,請妙劑。”

安萍立下方子,儲位接去。西庶長道:“且住,老夫性最愛潔,凡藥非親手炮製者不服,可將方子來。”

儲位站著,安萍道:“囊內各色,俱係揀選地道,接法炮製,極其精潔的。”

庶長叫家人於儲位手中將藥方取回,送往衙內,再問道:“太副還係即動身回都,抑或憩摘數日。”

安萍道:“既奉命而來,自應俟候痊愈。”

庶長道:“但此地係軍機處所,恐防泄漏波累,請往玉筍峰書院住罷。老夫不克奉陪,得罪容後負荊。”

乃命鐵柱偕往。

安萍出得儀門,儲位稟道:“奉命理當時刻在此。”

鐵柱道:“你可曉得重法從事麼?”

儲位駭得不敢出聲。隨到玉筍峰,看那石色皎瑩,約高五百餘丈,屹立嶺間,宛如玉柱。因其四麵俱有曲徑斜階,儼如筍籜,是以呼為玉筍峰。上有三清觀,左旁丹房寬敞,西庶長改為觀海書院。安萍等陟到門前,隻見北邊羅列數十軍士替換。望那石壁,原來玉筍東北邊,有三丈寬闊一塊晶光如鏡,照見海洋,愈遠愈清,艘船行動,望之如在目前,因此名為縮地鏡。安萍也向前觀看,軍士抽刀在手,躬身稟道:“將軍有令,毋許閑人窺望。”

安萍乃止。

鐵柱將他們送入院中,即在外坐著,裏麵另有軍土承應,需用物件俱全。安萍問道:“那鏡子看得多少裏數?”

答道:“東北各島麵,西南無遮擋處,皆曆曆在目。”

安萍道:“真稀世之奇觀也。”

暗問儲位道:“爾可有什麼妙計?”

儲位道:“西庶長斬釘截鐵,這黑臉鳥好係強盜形像,如此嚴肅齊心,有計也無使處,倒不如早些回去,免得犯了軍令,送掉性命。”

安萍道:“所見甚高,但早回去,勞而無功,未免慚愧。”

儲位道:“包大夫詭計極多,叫家爺與他商議,另用計罷了。”

安萍道:“是極。”

到第三天,安萍請鐵柱進院道:“煩將軍轉達,庶長病症既愈,無庸不佞居此,意欲回都複命。”

鐵往道:“待在下使軍士通知中軍轉稟容複。”

鐵柱出去,儲位道:“好嚴格也!都中那個衙門不曾見來?”

安萍道:“內文外武,此地為東邊都總會,嶺外各處大小城邑營塞,俱受節製,所以威嚴特甚。”

少刻,鐵柱進來道:“相爺此刻無事,請太副相會,軍士肩與請上。”

儲位正欲隨行,鐵柱怒道:“你這瘟鳥,難道也要同庶長說話不成!若非隨太副的,叫爾看劍!”

叱令鎖起來,待回院再放。

卻說安萍進到帥府,庶長迎謝道:“深荷福庇,種種得罪,前服妙劑,痰始順利,此後當用何藥,並祈指示。”

安萍道:“已妄擬有湯頭,必須靜養,方獲奏成。”

庶長道:“何也?”

安萍道:“痰因火結,水因火固,必須靜養以生水,水生氣,氣生血,血盈氣壯,痰於何所藏避哉!”

庶長道:“妙論希聞。

但朝中近事,太副所知,餘、包結黨於朝,惑亂廉妃於內,幸主上仁明有素。今聞浮金新得一將,武有項籍之力,媒有先軫之能,朝野無出其右。老夫想田氏既任燭隱,揀撥賢才,運籌治理,今複得此人,我國豈能安枕!又諜得雙龍、天印二島勤於揀拔丁壯,未必不生事端。老夫所以請外補者,綢繆預備耳。近時探巡接踵訪來,知道浮金朝夕訓練,早晚自必興戎。

太副回國,可與顧庶長言之,囑其勿得疏忽。”

安萍道:“領命。就此告辭。”

西庶長道:“不便久留,恐都中病民懸望,備有微物,聊表寸心。”

安萍視之,乃是二端冰蠶繭。安萍道:“無須此物,請易自貝百枚,紫貝十枚,勞役送到寓內。”

庶長解意,命另易來。

安萍作別,回到書院,儲位見著大哭,問知緣故慰道:“且忍耐他。”

隻見軍士捧盤呈上白貝紫貝道:“庶長爺爺傳命,殊勞太副遠涉,具上微儀,勿怪輕菲。”

安萍道:“蒙庶長厚愛,圖報有日,恕不告別了。”

將禮收下。軍士開放儲位。安萍命發行李,將紫貝給與了儲位道:“原不收他的,這老兒太吝,爾也帶回去罷。”

儲位都入橐,上車起程。曉行夜宿,三天已到都中。複過命,便到餘府。大忠道:“聽儲位稟過,西老兒頗不在道理,太副也是天使,如何這等怠慢!”

安萍道:“此刻放過,後會有期。”

大忠道:“再作道理。隻是虛勞太副,統容後謝。”

安萍謙遜別回,家人稟道:“顧庶長夫人病急,請過兩次。”

安萍想道:“我正打點晚上去,他倒來請,好湊巧的事。”

便將一切稟過父親,即到顧府來。顧庶長出迎,陪視過病,邀入書齋,問道:“庶長痰症如何?”

安萍道:“未曾到時,先已愈矣。”

顧庶長道:“可有話與老夫說麼?”

安萍目視左右道:“無話。”

顧庶長使人退下。安萍道:“西庶長時以餘、包朋結為憂,又探得浮金新獲英雄,天英雙龍勤於訓練,矚庶長預為綢繆,毋致臨渴掘井。”

顧庶長道:“西庶長過矣。燭隱雖係賢豪,西山亦稱俊傑。新進之人,姓紫名督,與鍾、羅之心腹羽黨威敵侯柏彪有隙,柏彪雖竄,羅、鍾在朝,附郎子為好,縱有鴻才,豈能大展!況我國亦得古璋,堪以抵敵。至於雙龍,天印,雖地險兵強,君凶臣暴,然恃騎與船,而攻隘奪阻,亦非所長,是天英雙龍與浮金殊不足憂。所可憂者,乃國內耳!武士以怠惰為清雅,文人以經濟為腐迂,正論讜言,眾共譏訕,是以才能緘默,駑鈍尊榮,雖無浮金,亦將自憊。老夫所憂,不在彼而在此,又不隻於此耳。且請客卿商酌良規。”

命家人請古老爺。安萍想道:“好兩個賢庶長,所憂確切,何慮敵強!且看古璋意見學問。”

片刻報道,迎入各見禮畢,問安萍名姓,顧庶長答道:“安太副,字伯隨,名萍者也。”

客卿道:“夙欽台號,今幸獲瞻。從雲平嶺來,鞍馬勞頓,不卜西公之恙痊否?”

安萍道:“庶長有命,申侯客卿,惟因國事憂慮,恙雖小愈,難免複發,發則愈甚矣!”

客卿道:“國事何能去懷,但不知有何重務,而如此深憂?”

顧庶長道:“朝有佞臣,邊多強敵,文官廢棄實學而習虛浮,武弁疏忽謀略而貪佚樂,難道古公未知麼?”

客卿驚道:“何至如此?璋雖濫竿卿位,實以客自居,每見濟濟,故未讚詞。”

顧庶長道:“雖然濟濟,卻不多才。西庶長之憂,惟古公可解。”

客卿道:“相公有所指教,璋豈敢辭?”

顧庶長道:“而今須使文德端淳,武備整暇,然後籌議其它。”

客卿道:“二事雖難,然其失在上不在下,上果能振其綱,下豈不承其流?聞文士輕經史而重詩書,館閣以吟詠為高,藝林以丹青為雅;吟詠則趨向清談,丹青則流入纖巧,均與治道相背弛,無濟於國用。較一切荒工廢農之務,為不覺其禍最烈,尤須先禁之。嗣後取士,必以經義窮其韞,以博洽辦其學,以事理老其能,而月露風雲、拋掠短淺之士,始無所安措。似此則非窮經才幹之士不得進,凡詭誕巧佞之徒概黜退矣,何愁文德不端淳乎!其武備整暇,非坐談片刻所能定。璋當因刻下時勢,而著其略,呈閱請正。”

庶長、安萍道:“客卿高明,自然切中時弊,當銘之彝鼎,以昭百世。”

二人別去。

次日顧庶長上朝,將“文風淺薄,皆由競騖爵祿、不究道義淵源所致。”

並客卿立議“請禁詩畫之習氣,另易求士之良方”,一並奏上。島主道:“卿意欲如何?”

顧庶長奏道:“士必有賢良之素,博學之實,然後以疑事觀其識,以劇事觀其學,以急事觀其斷,始進而升於朝。”

島主準奏,頒行中外。

顧庶長回府,門役稟道:“安太副到來已久。”

顧庶長徑進書房,聞有吟哦之聲,走到麵前,安萍方知。顧庶長笑道:“係什麼醫經,太副如此賞鑒?”

安萍道:“豈但醫經,正係醫國的妙劑。萍今晨往候古公,蒙將所定之《武略》見示,捧誦再三,不忍釋手,特將草稿攜與庶長推敲。”

顧庶長欣然接過,看簽標題“朝謨武略”四字,內有五綱四十目,其略曰:

至德如唐虞,且有歡兜三苗之用武;而況邊疆接壤,等於秦楚吳越者乎!此尼山垂訓,足兵之所以不容緩也。

乃竊位之徒,惟知沿習偷安,而謂兵法為鄙事,坐使鄰國昌熾,君殆身危,不亦卑賤之甚耶!此治國之道,不可不急究也。其道維何?惟立於不敗之地,先為不可勝而已。

凡大綱有五,首曰修內,次曰理外,三曰出征,四曰臨敵,五曰還軍。其目又各有八。

◇修內:

一日任賢。一人之智力有限,天下之事務無窮,非擇賢而任之,身雖極憊,心雖極瘁,漏誤益多。任賢者,非徒雲任之而已,必信之專,而毋掣其肘;責其大而不苛其細,收其成而不求其速。且賢士之進退,不獨敵人之所窺,而動止實關國祚之存亡。一賢任,則諸正士進,而不肖者遠矣。移風易俗,服敵安民,孰有過於此者哉!

二曰重農。重農之道在於黜技巧之民,絕娛玩之物,使天下非耕不得食,非織不得衣,則遊食之民,無益之工,莫不盡歸農桑。西山東海之曠土,莫不辟墾。則人人皆有恒產桓心,雖遇水旱饑謹,不為大害;即奸豪竊據,煽惑居民,必無舍生產之樂而蹈萬死之途以應之者。安民弭亂之道,莫不由此。

三曰慎刑。慎刑者,非省刑之謂,毋失出入之謂也。失出,則奸滑漏網;失入,則良善遭殃。均為不慎矣。必須明審適中,使受者無怨,聞者無議,始為得之。若一動重桎梏,輕罪重刑,使不幸而犯微過者,畏刑甚於畏法,以致初而逃匿,繼而拒捕,大而嘯聚負偶,費糧勞兵,滋釀大患,可不慎乎!

四曰薄賦。窮奢極欲,雖盡天下之財猶不足。抑私養民,稍捐耳目之好而有餘。百姓足,君孰與不足?富在百姓,雖有凶荒,不煩賑濟,可免流離結聚,所省極多。若厚斂者,民出其十,而上所得不過二三,然民積蓄禦荒之具,已告竭矣。饑謹之年,雖加恩發賑,君出其十,而民所獲惟二三,與其進出皆虛,曷若藏予百姓之外府!薄賦養民,誡保國消亂之正道也。

五曰敦禮。禮者,人君之所以維國,上下之所以為家,士庶之所以分別者也。其欺君於國者,皆由不明禮義。故素有桎,使民浹於肌膚,論於梏者,致敬禮義而平為常,然後舉而投於危亡之地。吾知其必以複招歸,而不退避矣。

六曰養士。天之生才有限,必育之有素,培之有方,使之優遊,習練以成其才。猝然有事,指而麾之,必能感恩竭力,發憤酬君,庶無匿乏才難之歎。若平居漠不關心,突然有變,安能得知誰是實學,誰是虛名?既非夙昔所周詳,去取之間難不惑。且閑時不有解推之誠,尊崇之實,誌士未必入彀,托非其人,則敗國家大事,貽譏於後世矣,豈可忽乎!

七曰辨才。無論才之大小,智之廣微,皆須兼收並蓄而審辨之。苟不能辨其誌之所向,才之所能,雖培養勤切,等於無士。故必詳察其才,可為棟,可為梁,可為椽,可為桶,分而用之,自必各稱其職,寧可才過於任,不可任過於才。蓋梁猶可為柱,而以椽為棟,則立見其摧推傾覆也。

八曰除異。凡民之性,常難定而易亂,奸民之念,每喜異以標新,趨向不一,致治為難。故凡異言異教煽惑愚民者,必急去之。惟以禮義為教,綱常為尊,使農安於田,女安於機,士安於學,工商安於業,各安其事而不遷。為上者尤不可信重異端,惟古聖先賢勞瘁憂民之事常時宣布,使民心肺通達不雍。即有倡亂說於民間者,吾知聞之,必掩耳而走,袒臂而驅矣。心一力齊,何使而弗得哉!

◇理外:

一曰謹邊備。雖處升平之際,而邊備不可斯須廢弛。不謹,致啟敵之邪心,突有緩急,諸事未修,則邊疆瓦解,百姓羅於鋒鏑,而廟堂震恐矣。謹者非徒求其名,務須有其實。如城記者修之,濠淤者浚之,車壞者造之,馬老者易之,卒弱者練之,吏蠹者誅之,斥堠廢者複之。號令如水流,糧草如山峙,材料備具,士卒樂戰。敵雖有奸謀,未有不潛消而率服也。

二曰複屯田。凡軍之所重者,莫如糧草。陸運費人畜之力,水載多風火之虞,輕截橫邀,為禍極烈,昔之遭此而覆亡者,昭昭可鑒。欲杜其害,英若屯田。邊多曠土,土可分耕,非僅足食,旦深其溝,澮以諸水,取所起之土以為堤,使敵車騎不得馳驅,步兵之便地也。置兵於農,國無養兵之費課,士卒兔饑謹之憂,寇雖大至,自各顧其家業,必死爭而堅持,其所利益,不亦溥耶!

三曰禁軍需。有一物而須數物以成者,數物不產於一處,自必兼收而後能成。有一事而須數事為用者,數事不集於一時,自必廣彩而後可辦。凡視國外之所少者,必加收防,勿任趨利奸徒偷漏,而戕我也。敵或少糧食,或少銅鐵,或少物料,或少膠漆;或少硝黃,或少方藥,或少圖書,或少譎士。凡軍需之所急者,定百計以求之。吾預塞其途,使彼無所得,安能猖獗乎!

四曰安遠人。凡土地雖有山原澤島四方之殊,以乾坤之大父母視之。萬國萬姓皆吾之同胞,豈可不保其命,使樂其生乎?但地極曠遠,性極不齊,雖欲安民息兵,非可猝能也。必德政之所化,仁聲之所及,使由邇至遠,從風而靡,變其殘暴之性,非惟不敢驅兵犯境,且免四方鄰國操戈,赤子各安其業,而無橫死之苦。即有猾敵欲亂邊疆,雖解仇結約,吾知其百姓鄰國之心,必不能齊,所謀立敗矣。

五曰慎取與。邊疆小國之背叛,大約非在廷者貪取之不已,則在邊者苛責之無厭,使彼不暇供命,積怨為怒,而以我貪鄙不道為口實,連衡四鄰,同力擾邊,漸次至於不可製優,其釁實由自起。待小國之道,其來則答之,去則任之,不貴其所產,愛之如子女,防之如虎狼。若此,而邊境小國猶生事者未之有也。不第勿取,而與亦所當慎。酬賜之數,國有常典,固不可減,尤不可增。初增之,彼以為榮而悅矣;繼而不增,則漸至失望怨生。既增於東,不得不增於西,增之複增,何所底止?迨後而悔,不已遲乎?何不慎之於早也!

六曰練士卒。士卒雖有恩以養之,若不訪延巧技精藝之師以教焉。雖有百萬,等如嬰孩,固有忠君滅敵之誌,其如力不從心何!故訓練之道,不可不急講也。無論明師隱者,羽士緇流,軍民人等,有一技之可法,一藝之便捷者,皆禮而聘之,以教眾士。而士亦相其才,因其勢,分為數類,則習熟易,而功有成。手足疾便者,目明心巧者,身長足高者,肌體肥大者,各視其形之所便,散而習之,集而較之,其精者獎賞而鼓勵之,使人人爭練,師師盡能。複教以獨自成陣,互參成陣之法,而以仁義驅之,可卜所向無敵矣。

七曰隱諜。兵家之利,惟諜最廣,用諜最難。雖升平之世,亦不可廢。諜為國之耳目,國而無諜,猶人之無耳目,豈能免傾危顛蹷乎!惟廣擇忠誌之士以使之,不但多方以隱之,使敵不覺,且使此諜不知彼亦為吾諜也。凡諜得事件,審之於理,度之於勢,斷之於心,驗之於素,而諜事之虛實真贗,莫不盡識。用之久,則敵之聲息皆知,某也忠,某也詐,某也可以移主,某也可以賄交,察其動靜,而知其心臆,揣其言論,而知其叛服,非諜其何由得哉?

八曰攻心。製敵之道,攻心為上。心者,所以取智謀,主決斷也。心既受攻,則智謀亂而疑惑生,雜而不可用矣。攻心之術,惟奪其魂,破其恃而已。其所依以取計諜者,吾去之;其所任以為心腹之忠智者,吾間之;其所賴以為軍資者,吾耗之;其所依以為唇齒者,吾解之。凡其所恃,吾皆先機而陰敗之,雖有奇才之士,亦不能為之謀矣。

◇出征:

一曰正名。名不正則曲直不分,戰士之氣不壯,而敵反得以詭詞,談其黨,激其眾,以惑鄰國之耳目,非計之得也。將出征之際,必先明其曲直,論其是非,將敵之罪暴白於四方,使聞者皆發忿同仇,而敵之羽翼軍民皆生愧赧。仍使辯士曆使於敵之四鄰,申明大義,以解其朋黨,絕其救援,則未戰而敵已屈矣。然必敵有悖逆不道之實,微者吾張之,隙者吾顯之,虛者吾實之耳。若敵原無過失,兵端實自我開,而複加以惡名,則我驕彼憤,我曲彼直,益敗之道也,慎之,慎之!

二曰職能。用人之道,必使各盡其能。凡可用之才,鹹羅而致之,毋使有遺才齎敵之失,則庶幾焉。智者使之主謀,果者使之參議,博者使之主使命,勇者使之率士卒,仁者使之主財穀,信者使之司賞罰,廉者使之撫殘憊。才職相稱,士誌各安,行軍之本不已固乎!若惟重親親,不務尊賢近愛是用,能才散失,自且不保,安得而製敵耶!

三曰士誌。凡三軍之誌,不獨使其不生二心,奉令克敵而已,必使其知敵人詭譎誘騙之詐,而不為所惑。平時敵示利而誘我者,將固知其謀,而因之以取事矣。而於追奔攻圍之際,得勢之時,敵每多方使計以娛我士,或棄金銀貨物於路上,或散騾馬牛羊於道旁,或出婦女,或稱投降,軍士見利動心,失於紀律而敗事者,何可勝數?必須預為開導,使士遇此,鹹知為敵之毒計,倍加警聳,雖百誘不從,而愈慎愈奮,則厥功可成矣。

四曰親信。將吏稱職矣,士卒習精矣,而將吏不知體士卒之情,士卒心拂將吏之意,未有克濟者也。必也使將吏之於士卒,猶父母之愛其子。使士卒之於將吏,猶嬰孩之親其母,童子之信其師。愛而不驕,信而不犯,則指臂之勢成,雖屢曆困危而不變。

五曰備要。國不可一日無備,何待出征之時而始言備要乎!不知平日之備,備其大略,此時之備,務必周詳。或有一事未備,或有一處未備,而為敵所乘,變起於毫末之間,禍生於呼吸之頃,雖有長鞭,不及馬腹,苟不加詳慎,則大事敗矣!所謂要者,糧草也,輜重也,火藥之所也,樵牧之地也,常行之要道也,不行之小徑也,關口津梁,城廓隘塞,以及斥猴諸事,平日雖有防備,此時更加嚴密,庶無遺漏耳。

六曰養氣。人所以戰者,氣也。氣盛則一可當百,氣衰則未戰而膽早寒。必先蓄養其氣,使之常盈而不虧,屢用而不竭,則無鈍兵挫銳之失矣。蓄養之道,結之以恩義,勉之以忠孝,勸之以爵祿,使士感恩義之厚,慕忠孝之行,榮爵祿之顯,雖欲氣之不盛,不可得也。

七曰選鋒。羿之教射,秋之誨弈,妙在自悟,得在專心。教誨雖同,精極迥別,不加剔選,則過與不及,混亂不分,強者奮勇,弱者不繼,兩俱敗矣。必選其最精者聚為一軍,分為四隊,豐其糧餉,令驍勇熟知陣勢軍形地利之將分而統之,猛若疾雷,速若飛電,以為戰酣衝堅橫突陷陣破強之需,及肘脅緩急之用。必分為四者,循環不窮而合亦易也。懦弱之卒,心常恃此,戰力必倍,不輕敗矣。

八曰向導。山川險易,將雖知而未必詳,圖雖載而不能盡,非訪之熟遊熟處者,不可得而悉也。向導之用,非惟知乎地利,並欲知乎人和;某地為某賢人之所宅,某處為某猾徒之所居;軍由其地,賢者敬而禮之,猾者聲而誅之。敵國人情,聞風思慕矣。某城敵軍資之所藏,某地敵咽喉之要道如何?軍資之城討取之、毀之;咽喉之道潛奪之、斷之。敵國軍心得信落膽矣!皆向導之功也。然誤信虛,而以為誠實而受欺者屢屢矣。必也兼聽廣訪,參平素之間諜以決之,遠探近審以驗之,使能者監焉,不可任其脫離,不可使知吾實事。成功之後,則計其功,大而爵祿,小而財帛,始酬而歸之,庶不致有誤也。

◇臨陣:

一曰詳察。敵國君臣之賢愚,將之才否,卒之強弱,糧之多寡,平居雖知之,至臨陣之際,猶不可忽而不複察也。察其何者為堅,何者為瑕;贏者可是真贏,壯者可是實壯?將吏之心和與不和,士卒之情洽與不洽,皆須計而知之。其堅者柔之,瑕者陷之,羸者待之,假壯者擊之。將吏不和,士卒未洽,急攻之;將吏和,士卒洽,緩圖之。智勇精銳氣勢,俱勝於我者,詐以驕之,而激勵將士,待其隙以乘之。苟不究其虛實,遇敵浪戰輕爭,曆久而不大敗者鮮矣!

二曰相地。相地者,相彼此營陣之地也。凡營必擇高陽水草足用之地而處之,毋居幽囚危陷之地,恐受圍塞難出也;毋居草木叢會之地,恐火攻也;毋居卑下之地,恐水淹也。凡左右前後遠近,山川村舍、林塹寺觀之可藏兵者,必細搜之,遠候騎,通防守,情隊伍,禁妄行,使奸細無由入,此營之大略也。陣地必後右高於前左,形分而勢連,險布步,易布騎,進退俱生,無所阻礙,利過半矣。

三曰風向。搏鬥之際,風所關於成敗最大,順風不加力而倍疾,逆風雖奮勇而不能如常,又有塵埃損目塞鼻之患,可不審乎?未陣之先,當審風所從來,敵向我背,則正陣以擊之;敵順我逆,則旁趨以致之;不為我致,則堅忍以待之,以精騎繞出其後而擊之。敵眾我寡,則利奮擊於風晦之頃;若我眾敵寡,敵乘陰晦而來,則以小騎出擊,或突其肋,或陷其背,或往或來,疾若飄風,使不能測,目眩心動,則反為我所亂矣。隻可分軍追擊,慎毋以大軍輕出也。

四曰分合。能合而不能分,謂之孤軍;能分而不能合,謂之散卒。散卒心力不能齊,孤軍一敗即瓦解,皆大忌也。當分則分,當合則合,細察時宜,寡則利合,眾則利分,亦難執一。分合之道,分不乖於合,合不背於分。若手足之伸屈,稟於心而不亂,斯為得之。陣後之遊軍,行營之探候,此則必須分者也。戰時奇兵之外,大兵須分為三,以循環迭進接戰,則我之氣勢不窮,彼之精銳已困矣。

五曰敗愈奮。勝敗雖兵家之常,然而敗者必謀之不藏,算之未善,備之未周,皆將之過,豈可以為常乎!雖節製之兵,恩信素洽,不幸而敗,根本未傷,人心尚固,猶不致渙散難理;然須自引其咎,自責其罪。將吏士卒之受傷者,旦夕親視之,調藥以治之,善言以慰之;未傷者,論以‘君恩之重,敵之不足畏,死裏求生,以雪恥立功’之道,庶幾愈憤愈壯而可用。若推過於將吏,以刑戮為威,則人心離而不振,愈不可為矣!其有實違節製而致敗者,則又不得姑息而濫縱也。

六曰勝愈慎。戰而數勝,敵未剪滅,安知非詐以誘我?即是實敗,其羽翼尚存,餘孽未盡,正用謀之秋,角計之候也。敵為吾所敗,其恨必深,其心必合,其力必齊,其謀必密且毒;吾之防備周遍,猶恐有忽微,意料所未及者,若驕而惰,則敵更易乘隙而入矣。以深恨之心,合而齊力,以行密毒之謀,當之以驕惰之卒而不危者,未之有也。必須處勝之後,而如敗之初;處敗之際,而如勝之始,自然用而不窮,久而益壯矣。

七曰善久。兵道貴速而惡久,速則所省者多,而無疲挫之失;久則所費者廣,而多縫隙之虞,此世所共知者也。然不能速而必求其速,不可不久而必不欲久,則係自蹈於敗亡之道也。如敵守一要害之城,城高峭堅厚,池深闊迅險,糧足材備,軍民心一,而將賢能,無間可乘,力攻則徒損士卒,終不能濟,舍之必滋蔓為亂;此則非足我軍需,固我營壘,防備周密,絕其樵彩,斷其外援,而使敵糧盡潰散不可也。烏能速而不久乎!故事惟在因時,不可泥古。

八曰毋暴。夫兵之出,原為除暴止亂。既已獲魁首矣,其士卒皆天之赤子,無非為嚴刑峻法所驅逼,非樂荷戈拒命也;則當釋而歸之,諭以仁義邪正,令其轉相傳布,則俱為我所用,而未服者,皆解體矣,若恃兵力之盛,思昔爭命拒戰之仇,怒以盡殲之,既乖出師之義,且失人心而幹天忌也。故入敵人之城,其先世有功德於民者,必訪而存其祀,立賢者以繼其後;除虐政,誅邪辟,選賢良,興教化,貨物無取,秋毫無犯,始不愧為仁義之師也。

◇還軍:

一曰推功。平亂旋師,安民定國,雖不為無功,然皆國家之運昌,將士之竭力,吾何功之有!即率眾運籌,有所勤勞,而使吾率眾運籌者,則君相也,其功亦當歸之君相,吾何功哉!還軍之日,必以運籌歸之君相,竭力歸之將士,立繳印劍,話淡退處,庶無虞主不賞之功,且杜讒猖之口而全身,以備朝廷之緩急,不亦美乎!其有伊周之任者,又不在此論矣。

二曰賞勞。憑功之大小,為賞之輕重,固為不易之道。然旋師當先恤死事之家,後方行賞,庶忠魂目瞑。若死者有功,則以其功倍賞其父母妻子;其子孫有堪任者,則以其爵祿爵祿之;子孫稚幼未能補授,即以祿給之;則死者無憾,而見者必格外感奮,後逢邊事,將士自絕內顧之憂,而拚命無前矣。

三曰安吏。人之才能各異,心性未必皆同,於行賞之後,必當諒其才德,可任則任之,不可任則養之。如心性貪而機智調者,雖可治一時之兵,難以治長久之民。若使之治民,必致違悖,按法則傷功臣之心,而緩急乏可用之才;原宥則廢國家之法,而貪墨增有恃之膽。故曰養而勿任也。如情性貞堅,素懷忠孝,才可服眾,才能理劇者,而置於閑散之地,不有才難之歎乎!故必詳於審量,安之各當,而後為無失也。

四曰祟儉節。用愛人之道治國者,不可斯須或違,豈待還軍之後,而始及此乎。蓋禍害多息於勤勞,而升平每流於逸縱。或溺於聲色,或荒於苑圍,或陷於田獵,或淫於台觀,或惑於異端邪說,習以成風,上驕下怠,民脂漸罄,倉庫漸虛,怨亂漸起,國之危亡,皆胎於此。惟心乎保民,而以儉為務,則私欲消而不長,善念生而不窮,邪臣詘而不伸,民風還古,世道複淳,雖追三代之治不難也。

五曰修城壕。夫城壕者,國家之捍衛,萬民之甲冑也。隨圮隨補,隨淺隨挑;牆隙之樹木,每月必削鏟之,處處皆成金湯矣。或平日失於葺理,崩塞狼藉,非大工不可,其興工作不於豐年之隙,則於歲歉之時。年豐物料不昂,歲歉夫役易聚。若不於旋師之後,節儉之秋,而整理之,待寇起而始治,則征役廢農,人民震恐,敵隱冑入,無由得知,自亂之道也。城堅池深,民心有恃,寇至舍此而去,則有後顧之憂,攻圍則頓挫於堅城之下,其利最廣,慎勿忽也。

六曰實精練。軍士精銳矣,不能免於病廢老死。且太平之後,兵雖習練,多事飾觀;是以有兵之名,無用之實,使當強敵,未有不敗者。急而召募,則不能盡究所從來,且性情不相通,足步不相應,危傷不相恤,皆兵之大害也。或有敵人潛來應募,而表裏合應,其禍尤凶。故雖止戈之時,而訓練萬不可疏忽,務使有實用之技,隨缺即補,勤於教練,互相比較,相親如骨肉,相護如手足,有所使用。朝令可以朝齊,暮令可以暮集,較臨湯而始揚沸,何啻天壤之懸哉!

七曰修教化。凡民逸則忘善,忘善則惡生,此理勢之所必然也。故尼山於庶富之後,而即以教繼之,誠所不可緩者也。教化之善,無過禮樂詩書。敦禮樂而說詩書,重賢良方正之舉,使民知所趨向,一而化十,十而化百,以遍於四海。然必在上之君子,持之堅,行之實,品為眾所服,民為德所感,始可熏陶入彀而向化,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先哲之言,豈有欺哉?

八曰任廉潔。多難之秋,非才無濟於事,故常重才。承平之際,則須才德兼優,否則寧才不足,而德有餘。若誤任一悖德之徒,則夤緣之路開,藤連蔓引,忠良退於郊野,貪鄙遍於民上,倚官長之威,恃奸權之庇,而濟其無厭之欲,剝膚吸髓,賄寵媚權,小則荼毒州邑,大則怨騰四海,雖有善者,辦無如之何矣!故才過於德者,養於閑散之地;而親民膜者,必選德優,尚節義,勵廉恥,禁邪說,誅異端。農隙則興文講武。率天下之民,入於太和之中,不亦幾於至治與!

此五綱四十目也。雖不足以盡治兵之能事,然謹慎周密,時宜之大略,則已括矣。欲窮幽極妙者,可探索於群書。

顧庶長看畢,歎道:“言淺意深,實此日對症之妙劑也。治國尊此,永無喪亡之虞;將兵守此,豈有不勝之理?老夫當即奏之。”

安萍別去。乃令人謄清,複入朝,問宮門太監道:“主上現有何事?”

答道:“閱本已畢,在熏風樓午睡。”

顧庶長道:“覺未?”

答道:“適見宮娥傳取雪藕,想必醒了。”

顧庶長道:“煩奏顧複有本。”

太監入人啟,出來道:“請無逸殿見駕。”

顧庶長同行到時,島主問道:“卿有何本?”

顧庶長將所繕呈上,道:“今古客卿籌國,著有《武略》,實切目前時勢。

臣特奏上,請頒賜文武諸臣,使各盡其職,不致倫怠驕奢誤國。”

島主親接看畢,道:“言切近而旨長遠,非深於經濟者不能奏,請頒之文武諸臣。所見極是,可增設遺才科,以收羅眾土。凡文士於經義、錢穀、兵農有一事超群者,武士於智勇、器械有一件出眾者,不論軍民人等,每歲四月投名於通政司,造冊呈覽,分發庶長、元帥二處考驗。俱著卿總理。”

不說顧庶長領命退朝,辦理頒發。再說餘大忠、包赤心正議西、顧二相掣肘,忽接頒到《武略》,相與誦畢,知係客卿所著。餘大忠道:“議論平淡,半係前貿唾餘,有何奇妙?”

包赤心道:“應變無窮,自在臨機能依此平淡,即可漸臻於奇妙矣!”

大忠道:“安得籠絡為我腹心!”

包赤心道:“若得此人,西、顧不足慮也!但彼位居客卿,而性又不趨榮利,如何籠絡得來?”

大忠道:“舍妹年已十六,猶未選有佳婿,古璋亦無室家,足下可為作媒,如事得成,即可漸次收羅也。”

包赤心道:“我正忘之,非此才即不足以配令妹,我且邀安萍同往去辦。”

餘大忠道:“太副是其相好麼?”

包赤心道:“安萍雖然與我等往來,猶未可深信其心。我每密使察其蹤跡,卻與他人無交,昨日見往古璋府,是以知其親近,攀彼同行,諒有裨益。”

餘大忠道:“安太副善為說辭,自無不成人之美,得之同行更妙。煩為致意。”

包赤心答應相別,到安萍門前,找人問知,答道:“出城未歸。”

包赤心回家。

次日,安萍回候。包赤心請入書房坐定,問道:“昨日出城,可有親聞?”

安萍道:“聞得浮金威敵侯相彪被竄飛沙島。”

包赤心道:“此事久矣。”

安萍道:“卻未聞他事。昨自郊外回來,知大駕枉顧,有失迎迓。”

包赤心道:“緣太副新獲密友,弟欲煩介紹,是以趨候,不卜肯先容否?”

安萍道:“惟與古公究討銅人穴道,問之所疑,今已正其八九,大夫正宜燮理鑽研,奈何及此小道?”

包赤心道:“醫國醫人,原無二理,豈有善醫人,而不能治國者乎!此太副之過謙也。昨實因餘大夫囑托,故來奉攀。”

安萍道:“所委何事?”

包赤心道:“餘公有妹,年已及笄,工容言德,天生絕好,聞古公未有室家,欲委作媒,赤心因素未親古公,難於唐突,特薦太副先容,餘公甚喜,囑赤心轉托,務祈起駕同行。”

安萍道:“大夫下顧,豈敢托推?但萍有誓在先,並不與中媒等事,請另用能者。”

赤心笑道:“太副誤矣,作媒乃代才子佳人配匹,係五倫之大要,並非如世俗之狂言謊語。若人人如太副,難道使男女白合不成!”

安萍道:“大夫所見,何嚐非是,奈性各有僻,萬難改移。天下男女雖多,作媒者亦不少,缺我一人,亦無關緊要。”

包赤心道:“既如此,太副同去,不發一語何如?”

安萍道:“遵命奉陪,莫怪緘默。”

乃同到古府。

客卿迎入坐定,安萍閑口無言,包赤心忍不住說道:“赤心等知客卿中饋尚虛,訪有賢淑,才貌相當,而且門楣正對。”

客卿接口道:“國喪仇存,流離異域,憂慘方殷,即無室家,亦不敢及此,況有妻有子,虛勞大夫費心。”

包赤心道:“複仇固重,宗祧非輕,上國既有兵亂,安能保其必全?或不存留,則於孝道未免有虧。”

客卿道:“凡事雖在人力,而成終屬天心,天不絕吾嗣,子自應存;天果絕古氏,雖再娶,豈能拗天,徒為非議耳!”

包赤心欲再開口,客卿道:“璋言既出,斷無不信之理,日後誌就,自來奉托。此時大夫勿虛逼也。”

安萍無語,赤心轉麵視之,安萍道:“如此且緩,我們告退。”

包赤心隻得起身同別上車,到餘大忠家來。大忠道:“既勞玉趾,又費台心。”

包赤心道:“怎料這廝堅辭已有妻子,隨說隨辯,並不放絲毫隙縫。”

餘大忠道:“足下曾否言及大忠?”

包赤心道:“看他開口拒絕,再說出尊名,更不雅觀?”

餘大忠道:“如此可惡,待我尋事難為他。”

包赤心道:“難,難,難!”

餘大忠道:“何難也?”

包赤心道:“主上信之如神明,愛之如骨肉,如何難為得他!”

餘大忠道:“尋難辦的事與他辦!”

包赤心道:“亦屬無用。春水河之幹涸,玉砂岡之亂雜,曆來為國之病,彼俱談笑而讓顧定之。近文風衰弱,遽返端厚之體;武備荒疏,又著《武略》之謨。國家諸事,尚有難於此數者乎!”

餘大忠笑道:“有,足下僅以此之為難,而我視之卻易,其權在彼,得以安閑籌劃,另有權在人者,被安得而為之?”

包赤心欣然就問。正是:難才雖索奇難事,識廣何妨淺識謀。

不知所說係何難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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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國春秋

《海國春秋》正文
第一回 悲歌一曲招賢士 國傾家亡出傑人 第二回 食周粟不為宋臣 睹覆巢安能完卵 第三回 鬧皇莊狂童取辱 焚歌苑俠氣遭擒 第四回 重心膂入獄脫真才 掩耳目焚牢燒假犯 第五回 驗骨殖圖書行鄰國 辨聲音指引入名山 第六回 隱士避功名奚啻阱陷 忠心甘節義尤切神魂 第七回 囊空不免欲吹篪 腹實何須談彈鋏 第八回 籌國政賢相辭朝 行新法乞兒受爵 第九回 救澆漓立議修文德 整散漫揮毫著武謀 第十回 明薦暗傾難國手 順留逆去試盤根 第十一回 妒嫉暗暗招兵馬 胡塗偏偏選將才 第十二回 尋良友霧漫認龍駒 奪佳人陣前成敗犬 第十三回 得情由良相保奇才 知確實賢君任驕將 第十四回 饋賂交鄰為敵樹敵 正名施令攻心結心 第十五回 計中計賺開百結關 身外身誘過獨鎖渡 第十六回 乘虛取城易於拾芥 以武破嶺擬若登天 第十七回 察陣勢漆膠吳越 中反間魚水參商 第十八回 義膽忠肝難勝讒夫 誌悲氣憤單摧大敵 第十九回 酬知己剖腹表丹心 救良朋束腰擒白額 第二十回 絆雄兵兩途襲敵 燔巨艦單艇擒酋 第二十一回 鹿角車斃驍騎取勝 蜂房卵毀屯積成功 第二十二回 數節迎刃星馳電掣 一著錯布瓦解冰消 第二十三回 地利人和援絕可守 依危恃勢求隙而攻 第二十四回 兩函書商量和議 一道表惶恐求成 第二十五回 五猴掣天印 百雉炬雙毫 第二十六回 定河為界大將軍封侯 指石喻心老庶長製佞 第二十七回 變成法補全成法 戮貪員懲勸貪員 第二十八回 追逃犯得金船渡弱水 求快婿將木氏作王郎 第二十九回 招駙馬籠絡英雄 認公主成全窈窕 第三十回 為奸謀散分奸勢 進正士扶持正人 第三十一回 重宿儒盈庭皓首 除痼疾遍野春風 第三十二回 念疾苦一輛尋源 審形勢三年奏績 第三十三回 破肚移心善仇都了結 拘魂易體奸惡自災殃 第三十四回 懷逆謀群奸授首 舒忠憤二子捐軀 第三十五回 眾邪誤置蚊聚成雷 三將臨危舍生取義 第三十六回 守令得人民安寇殄 渠魁失計險喪親離 第三十七回 武事無庸武備 攻堅莫若攻心 第三十八回 金蓮瓣倒垂群英智竭 紫竹根斜畫眾鄙魂窮 第三十九回 覆舟詢鄉快意對傷心 追友別妻生離成永訣 第四十回 夢回剩得須眉白 國喪難禁篡奪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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