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驚奇》 作者:凌濛初年代:明末428   

《二刻拍案驚奇》正文 卷三十四 任君用恣樂深閨 楊大尉戲宮館客

任君用恣樂深閨楊大尉戲宮館客

詩曰:

黃金用盡教歌舞,留與他人樂少年。

此語隻傷身後事,豈知現報在生前!

且說世間富貴人家,沒一個不廣蓄姬妾。自道是左擁燕姬,右擁趙女,嬌豔盈前,歌舞成隊,乃人生得意之事。豈知男女大欲,彼此一般?一人精力要周旋幾個女子,便已不得相當。況富貴之人,必是中年上下,取的姬妄,必是花枝也似一般的後生。枕席之事,三分四路,怎能勾滿得他們的意,盡得他們的興?所以滿閨中不是怨氣,便是醜聲。總有家法極嚴的,鐵壁銅牆,提鈴喝號,防得一個水泄不通,也隻禁得他們的身,禁不得他們的心。略有空隙就思量弄一場把戲,那有情趣到你身上來?隻把做一個厭物看承而已,似此有何好處?費了錢財,用了心機,單買得這些人的憎嫌。試看紅拂離了越公之宅,紅綃逃了勳臣之家,此等之事不一而足。可見生前己如此了,何況一朝身死,樹倒猢猻散,殘花嫩蕊,盡多零落於他人之手。要那做得關盼盼的,千中沒有一人。這又是身後之事,管中得許多,不足慨歎了。爭奈富貴之人,隻顧眼前,以為極樂。小子在旁看的,正替你擔著愁布袋哩!

宋朝有個京師士人,出遊歸來,天色將晚。經過一個人家後苑,牆缺處,苦不甚高,看來象個跳得進的。此時士人帶著酒興,一躍而過。隻見裏麵是一所大花園子,好不空闊。四周一望,花術叢茂,路徑交雜,想來煞有好看。一團高興,隨著石砌階路轉彎抹角,漸走漸深。悄不見一個人,隻管踱的進去,看之不足。天色有些黑下來了,思量走回,一時忘了來路。正在追憶尋索,忽地望見紅紗燈籠遠遠而來。想道:“必有貴家人到。”心下慌忙,一發尋不出原路來了。恐怕撞見不便,思量躲過。看見道左有一小亭,亭前大湖石畔有疊成的一個石洞,洞口有一片小氈遮著。想道:“躲在這裏頭去,外麵人不見,權可遮掩過了,豈不甚妙?”忙將這片小氈揭將開來,正要藏身進去,猛可裏一個人在洞裏鑽將出來,那一驚可也不小。士人看那人時,是一個美貌少年,不知為何先伏在這裏頭。忽見士人揭開來,隻道抄他跟腳的,也自老大吃驚,急忙奔竄,不知去向了。士人道:“慚愧!且讓我躲一躲著。”於是吞聲忍氣,蹲伏在內,隻道必無人見。

豈知事不可料,冤家路窄,那一盞紅紗燈籠偏生生地向那亭子上來。士人洞中是暗處,覷出去看那燈亮處較明,乃是十來個少年婦人,靚妝麗服,一個個妖冶舉止,風騷動人。士人正看得動火,不匡那一夥人一窩峰的多搶到石洞口,眾手齊來揭氈。看見士人麵貌生疏,俱各失驚道:“怎的不是那一個了?”麵麵廝覷,沒做理會。一個年紀略老成些的婦人,奪將紗燈在手,提過來把士人仔細一照,道:“就這個也好。”隨將纖手拽著士人的手,一把挽將出來。士人不敢聲問,料道沒甚麼歹處,軟軟隨他同走。引到洞房曲室,隻見酒肴並列,眾美爭先,六博爭雄,交杯換盞,以至摟肩交頸,揾臉接唇,無所不至。幾杯酒下肚,一個個多興熱如火,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推士人在床上了,齊攢入帳中。脫褲的脫褲,抱腰的抱腰。不知怎的一個輪法,排頭弄將過來。士人精泄,就有替他品咂的、摸弄的,不由他不再舉。幸喜得士人是後生,還放得兩枝連珠箭,卻也無休無歇,隨你鐵鑄的,也怎有那樣本事?廝炒得不耐煩,直到五鼓,方才一個個逐漸散去。士人早已弄得骨軟筋麻,肢體無力,行走不動了。那一個老成些的婦人,將一個大擔箱放士人在內,叫了兩三個丫鬟杠抬了。到了牆外,把擔箱傾了士人出來,急把門閉上了,自進去了。

此時天色將明,士人恐怕有人看見,惹出是非來,沒奈何強打精神,一步一步挨了回來,不敢與人說知。過了幾日,身體健旺,才到舊所旁邊打聽缺牆內是何處?聽得人說是察太師家的花園,士人伸了舌頭出來,一時縮不進去,擔了一把汗,再不敢打從那裏走過了。

看官,你想當時這察京太師,何等威勢,何等法令!有此一班兒姬妄,不知老頭子在那裏昏寐中,眼睛背後任憑他們這等胡弄。約下了一個驚去了,又換了一個,恣行淫樂,如同無人。太師那裏拘管得來?也隻為多蓄姬妻,所以有隻等醜事。同時稱高、童、楊,察四大奸臣,與察大師差不多權勢的楊戩大尉,也有這樣一件事,後來敗露,妝出許多笑枘來,看官不厭,聽小子試道其詳。

滿前嬌麗恣淫荒,雨露誰曾得飽嚐?

自有陽合成樂地,行雲何必定襄王?

話說宋時楊戩大尉,恃權怙寵,靡所不為,聲色之奉,姬妄之多,一時自察大師而下,罕有其比。一日,大尉要到鄭州上家,攜帶了家小同行,是上前的幾位夫人與各房隨使的養娘侍婢,多跟的西去。餘外有年紀過時了些的與年幼未諳承奉的,又身子嬌怯怕曆風霜的,月信方行轎馬不便的,剩下不去。合著養娘侍婢們,也還共有五六十人留在宅中。太尉心性猜忌,防閑緊嚴。中門以外直至大門盡皆鎖閉,添上朱筆封條,不通出入。惟有中門內前廊壁間挖一孔,裝上轉輪盤,在外邊傳將食物進去。一個年老院奴姓李的在外監守,晚間督人巡更,鳴鑼敲梆,通夕不歇,外邊人不敢正眼覷視他。內宅中留不下去的,有幾位箸遮出色,乃大尉寵幸有名的姬妻,一個叫得瑤月夫人,一個叫得築玉夫人,一個叫得宜笑姐,一個叫得餐花姨姨,同著一班兒侍女,關在裏麵。日長夜永,無事得做,無非是抹骨牌,鬥百草,戲秋千,蹴氣球,消遣過日。然意味有限,那裏當得什麼興趣?況日間將就扯拽過了,晚間寂寞,何以支吾?這個築玉夫人原是長安玉工之妻,資性聰明,儀客美豔,私下也通些門路,京師傳有盛名。楊大尉偶得瞥見,用勢奪來,十分寵愛,立為第七位夫人,呼名築玉,靚妝標致,如玉琢成一般的人,也就暗帶著本來之意。他在女伴中伶俐異常,妖淫無賽,太尉在家之時,尚兀自思量背地裏溜將個把少年進來取樂。今見大尉不在,鎮日空閑,清清鎖閉著,怎叫他不妄想起來?

太尉有一個館客,姓任,表字君用。原是個讀書不就的少年子弟,寫得一筆好字,也代做得些書啟簡劄之類,模樣俊秀,年紀未上三十歲。總角之時,多曾與太尉後庭取樂過來,極善恢諧幫襯,又加心性熨貼,所以太尉喜歡他,留在館中作陪客。太尉鄭州去,因是途中姬妾過多,轎馬上下之處,恐有不便,故留在家間外舍不去。任生有個相好朋友叫做方務德,是從幼同窗,平時但是府中得暇,便去找他閑話飲酒。此時太尉不在家,任生一發身畔無事,日裏隻去拉他各處行走,晚間或同宿娼家,或獨歸書館,不在話下。

且說築玉夫人晚間寂守不過,有個最知心的侍婢叫做如霞,喚來床上做一頭睡著,與他說些淫欲之事,消遣悶懷。說得高興,取出行淫的假具,教他縛在腰間權當男子行事。如霞依言而做,夫人也自哼哼卿卿,將腰往上亂聳亂顛,如霞弄到興頭上,問夫人道:“可比得男子滋味麼?”夫人道:“隻好略取解饞,成得什麼正經?若是真男子滋味,豈止如此?”如霞道:“真男子如此直錢,可惜府中到閑著一個在外舍。”夫人道:“不是任君用麼?”如霞道:“正是。”夫人道:“這是太尉相公最親愛的客人,且是好個人物,我們在裏頭窺見他常自火動的。”如霞道:“這個人若設法得他進來,豈不妙哉!”夫人道:“果然此人閑著,隻是牆垣高峻,豈能飛人?”如霞道:“隻好說耍,自然進來不得。”夫人道:“待我心生一計,定要取他進來。”如霞道:“後花園牆下便是外舍書房,我們明日早起,到後花園相相地頭,夫人怎生設下好計弄進來,大家受用一番。”夫人笑道:“我未曾到手,你便思想分用了。”如霞道:“夫人不要獨吃自屙,我們也大家有興,好做幫手。”夫人笑道:“是是。”一夜無話。

到得天明,梳洗已畢,夫人與如霞開了後花園門去摘花戴,就便去相地頭。行至秋千架邊,隻見絨索高懸,夫人看了,笑一笑道:“此件便有用他處了。”又見修樹梯子倚在太湖石畔,夫人叫如霞道:“你看你看,有此二物,豈怕內外隔牆?”如霞道:“計將安出?”夫人道:“且到那對外廂的牆邊,再看個明白,方有道理。”如霞領著夫人到兩株梧桐樹邊,指著道:“此處正是外書舍書房,任君用見今獨居在內了。”夫人仔細相了一相,又想了一想,道:“今晚端的隻在此處取他進來,一會,不為難也。”如霞道:“卻怎麼?”夫人道:“我與你悄地把梯子拿將來,倚在梧桐樹旁,你走上梯子,再在枝幹上踏上去兩層,即可以招呼得外廂聽見了。”如霞道:“這邊上去不難,要外廂聽見也不打緊,如何得他上來?”夫人道:“我將幾片木板,用秋千索縛住兩頭,隔一尺多縛一片板,收將起來隻是一捆,撒將直來便似梯子一般。如與外邊約得停當了,便從梯子走到梧桐枝上去,把索頭紮緊在丫叉老幹,生了根。然後將板索多拋向牆外掛下去,分明是張軟梯,隨你再多幾個也次第上得來,何況一人乎?”如霞道:“妙哉!妙哉!事不宜遲,且如法做起來試試看。”笑嘻嘻且向房中取出十來塊小木板,遞與夫人。夫人叫解將秋千索來,親自紮縛得堅牢了,對如霞道:“你且將梯兒倚好,走上梯去望外邊一望,看可通得個消息出去?倘遇不見人,就把這法兒先墜你下去,約他一約也好,

如霞依言,將梯兒靠穩,身子小巧利便,一轂碌溜上枝頭。望外邊書舍一看,也是合當有事,恰恰任君用同方務德外邊遊耍過了夜,方才轉來,正要進房。牆裏如霞笑指道:“兀的不是任先生?”任君用聽得牆頭上笑聲,抬頭一看,卻見是個雙鬟女子指著他說話,認得是宅中如霞。他本是少年的人,如何禁架得定?便問道:“姐姐說小生甚麼?”如霞是有心招風攬火的,答道:“先生這早在外邊回來,莫非昨晚在那處行走麼?”任君用道:“小生獨處難捱,怪不得要在外邊走走。”如霞道:“你看我牆內那個不是獨處的?你何不到裏麵走走,便大家不獨了?”任君用道:“我不生得雙翅,飛不進來。”如霞道:“你果要進來,我有法兒,不消飛得。”任君用向牆上唱一個肥喏道:“多謝姐姐,速教妙方。”如霞道:“待稟過了夫人,晚上伺候消息。”說罷了,溜下樹來。任君用聽得明白,不勝蹊幸道:“不知是那一位夫人,小生有此緣分,卻如何能進得去?且到晚上看消息則個。”一麵隻望著日頭下去。正是

無端三足烏,團圓光皎灼。

安得後羿弓,射此一輪落!

不說任君用巴天晚,且說築玉夫人在下邊看見如霞和牆外講話,一句句多聽得的。不待如霞回覆,各自心照,笑嘻嘻的且回房中。如霞道:“今晚管不寂寞了。”夫人道:“萬一後生家膽怯,不敢進來,這樣事也是有的。”如霞道:“他方才恨不得立地飛了進來。聽得說有個妙法,他肥喏就唱不迭,豈有膽怯之理?隻準備今宵取樂便了。”築玉夫人暗暗歡喜。

床上添鋪異錦,爐中滿熱名香。棒鬆抽果貯教嚐,美酒佳茗頓放。久作阱中猿馬,今思野外鴛鴛。安排芳餌釣檀郎,百計圖他歡暢。((詞寄《西江月》。

是日將晚,夫人喚如霞同到園中。走到梯邊,如霞仍前從梯子溜在梧桐枝去,對著牆外大聲咳嗽。外麵任君用看見天黑下來,正在那裏探頭探腦,伺候聲響。忽聞有人咳嗽,仰麵瞧處,正是如霞在樹枝高頭站著,忙道:“好姐姐望穿我眼也。快用妙法,等我進來!”如霞道:“你在此等著,就來接你。”急下梯來對夫人道:“那人等久哩!”夫人道:“快放他進來!”如霞即取早間紮縛停當的索子,搿在腋下,望梯上便走,到樹枝上牢係兩頭。如霞口中叫聲道:“著!”把木板繩索向牆外一撒,那索子早已掛了下去。任君用外邊凝望處,見一件物事拋將出來,卻是一條軟梯索子,喜得打跌。將腳試端,且是結得牢實,料道可登。端著木板,雙手吊索,一步一步吊上牆來。如霞看見,急跑下來道:“來了!來了!”夫人覺得有些害羞,走退一段路,在太湖石畔坐著等候。

任君用跳過了牆,急從梯子跳下。一見如霞,向前雙手抱住道:“姐姐恩人,快活殺小生也!”如霞啐一聲道:“好不識羞的,不要饞臉,且去前麵見夫人。”任君用道:“是那一位夫人?”如霞道:“是第七位築玉夫人。”任君用道:

“可正是京師極有名標致的麼?”如霞道:“不是他還有那個?”任君用道“小生怎敢就去見他?”如霞道:“是他想著你,用見識教你進來的,你怕怎地?”任君用道:“果然如此,小生何以克當?”如霞道:“不要虛謙遜,造化著你罷了,切莫忘了我引見的。”任君用道:“小生以身相謝,不敢有忘。”一頭說話,已走到夫人麵前。如霞拋聲道:“任先生已請到了。”任君用滿臉堆下笑來,深深拜揖道:“小生下界凡夫,敢望與仙子相近?今蒙夫人垂盼,不知是那世裏積下的福!”夫人道:“妾處深閨,常因太尉晏會,窺見先生豐采,渴慕已久。今太尉不在,閨中空閑,特邀先生一敘,倘不棄嫌,妾之幸也。”任君用道:

“夫人抬舉,敢不執鞭墜鐙?隻是他日太尉知道,罪犯非同小可。”夫人道:“太尉昏昏的,那裏有許多背後眼?況如此進來,無人知覺。先生不必疑慮,且到房中去來。”夫人叫如霞在前引路,一隻手挽著任君用同行。任君用到此魂靈已飛在天外,那裏還顧甚麼利害?隨著夫人輕手輕腳竟到房中。

此時天已昏黑,各房寂靜。如霞悄悄擺出酒肴,兩人對酌,四目相視,甜語溫存。三杯酒下肚,欲心如火,偎偎抱抱,共入鴛帷,兩人之樂不可名狀。

本為旅館孤棲客,今向蓬萊頂上遊。

偏是乍逢滋味別,分明織女會牽牛。

兩人雲雨盡歡,任君用道:“久聞夫人美名,今日得同枕席,天高地厚之恩,無時可報。”夫人道:“妾身頗慕風情,奈為太尉拘禁,名雖朝歡暮樂,何曾有半點情趣?今日若非設法得先生進來,豈不辜負了好天良夜!自此當永圖偷聚,雖極樂而死,妾亦甘心矣。”任君用道:“夫人玉質冰肌,但得挨皮靠肉,福分難消。何況親承雨露之恩,實遂於飛之願!總然事敗,直得一死了。”兩人笑談歡謔,不覺東方發白。如霞走到床前來,催起身道:“快活了一夜也勾了,趁天色未明不出去了,更待何時?”任君用慌忙披衣而起,夫人不忍舍去,執手留連,叮嚀夜會而別。分付如霞送出後花園中,元從來時方法在索上掛將下去,到晚夕仍舊進來。真個是:

朝隱而出,暮隱而入。

果然行不由徑,早已非公至室。

如此往來數晚,連如霞也弄上了手,滾得熱做一團。築玉夫人心歡喜,未免與同伴中笑語之間,有些精神恍,說話沒頭沒腦的,露出些馬腳來。同伴裏麵初時不覺,後來看出意態,頗生疑心。到晚上有有心的,多方察聽,已見了些聲響。大家多是吃得杯兒的,巴不得尋著些破綻,同在渾水裏攪攪,隻是沒有找著來蹤去跡。

一日,眾人偶然高興,說起打秋千。一哄的走到架邊,不見了索子。大家尋將起來,築玉夫人與如霞兩個多做不得聲。元來先前兩番,任君用出去了,便把索子解下藏過,以防別人看見。以後多次,便有些托大了,曉得夜來要用,不耐煩去解他。任君用雖然出去了,索子還吊在樹枝上,掛向外邊,未及收拾,卻被眾人尋見了。道:“兀的不是秋千索?何縛在這裏樹上,拋向外邊去了?”宜笑姐年紀最小,身子輕便,見有梯在那裏,便溜在樹枝上去,吊了索頭,收將進來。眾人看見一節一節縛著木板,共驚道:“奇怪,奇怪!可不有人在此出入的麼?”築玉夫人通紅了臉,半響不敢開言。瑤月夫人道:“眼見得是什麼人在此通內了,我們該傳與李院公查出,等候太尉來家,稟知為是。”口裏一頭說,一頭把眼來瞅著築玉夫人。築玉夫人隻低了頭。餐花姨姨十分瞧科了,笑道:“築玉夫人為何不說一句,莫不心下有事?不如實對姐妹們說了,通同作個商量,到是美事。”如霞料是瞞不過了,對築玉夫人道:“此事若不通眾,終須大家炒壞,便要獨做也做不成了,大家和同些說明白了罷。”眾人拍手:“如霞姐說得有天用,不要瞞著我們了。”築玉夫人才把任生在此牆外做書房,用計取他進來的事說了一遍。瑤月夫人道:“好姐姐,瞞了我們做這樣好事!”宜笑姐道:“而今不必說了,既是通同知道,我每合伴取些快樂罷了。”瑤月夫人故意道:“做的自做,不做的自不做,怎如此說!”餐花姨姨道:“就是不做,姐妹情分,隻是幫襯些為妙。”宜笑姐道:“姨姨說得是。”大家哄笑而散。

元來瑤月夫人內中與築玉夫人兩下最說得來,曉得築玉有此私事,已自上心要分他的趣了。礙著眾人在麵前,隻得說假撇清的話。比及眾人散了,獨自走到築玉房中,問道:“姐姐,今夜來否?”築玉道:“不瞞姐姐說,連日慣了的,為什麼不來?”瑤月笑道:“來時仍是姐姐獨樂麼?”築玉道:“姐姐才說不做的自不做。”瑤月道:“才方是大概說話,我便也要學做做兒的。”築玉道:“姐姐果有此意,小妹理當奉讓。今夜喚他進來,送到姐姐房中便了。”瑤月道:“我與他又不廝熟,羞答答的,怎好就叫他到我房中?我隻在姐姐處做個幫戶便使得。”築玉笑道:“這件事用不著人幫。”瑤月道:“沒奈何,我初次害羞,隻好頂著姐姐的名嚐一嚐滋味,不要說破是我,等熟分了再處。”築玉道:“這等,姐姐須權躲躲過。待他到我床上脫衣之後,吹息了燈,掉了包就是。”瑤月道:“好姐姐彼此幫襯些個。”築玉道:“這個自然。”兩個商量已定。

到得晚來,仍叫如霞到後花園,把索兒收將出去,叫了任君用進來。築玉夫人打發他先睡好了,將燈吹滅,暗中拽出瑤月夫人來,推他到床上去。瑤月夫人先前兩個說話時,已自春心蕩漾。適才閃在燈後偷覷任君用進來,暗處看明處較清,見任君用俊俏風流態度,著實動了眼裏火。趁著築玉夫人來拽他,心裏巴不得就到手。況且黑暗之中不消顧忌,也沒什麼羞恥,一轂碌鑽進床去。床上任君用隻道是築玉夫人,輕車熟路,也不等開口,翻過身就弄起來。瑤月夫人欲心已熾,猛力承受。弄到間深之處,任君用覺得肌膚湊理與那做作態度,是有些異樣。又且不見則聲,未免有些疑惑。低低叫道:“親親的夫人,為甚麼今夜不開了口?”瑤月夫人不好答應。任君用越加盤問,瑤月轉閉口息,聲氣也不敢出。急得任君用連叫奇怪,按住身子不動。

築玉在床沿邊站著,聽這一會。聽見這些光景,不覺失笑。輕輕揭帳,將任君用狠打一下道:“天殺的,便宜你了!隻管絮叨甚麼?今夜換了個勝我十倍的瑤月夫人,你還不知哩!”任君用才曉得果然不是,原道:“不知又是那一位夫人見憐,小生不曾叩見,輒敢放肆了!”瑤月夫人方出聲道:“文謅謅甚麼,曉得便罷。”任君用聽了嬌聲細語,不由不興動,越加鼓扇起來。瑤月夫人樂極道:

“好知心姐姐,肯讓我這一會,快活死也!”陰精早泄,四肢懈散。築玉夫人聽得當不住興發,也脫下衣服,跳上床來。任君用且喜旗槍未倒,瑤月已自風流興過,連忙幫襯,放下身來,推他到築玉夫人那邊去。任君用換了對主,另複交鋒起來,正是:

倚翠偎紅情最奇,巫山暗暗雨雲迷。

風流一似偷香蝶,才過東來又向西。

不說三人一床高興,且說宜笑姐、餐花姨姨日裏見說其事,明知夜間任君用必然進內,要去約瑤月夫人同守著他,大家取樂。且自各去吃了夜飯,然後走到瑤月夫人房中,早已不見夫人,心下疑猜,急到築玉夫人處探聽。房外遇見如霞,問道:“瑤月夫人在你處否?”如霞笑道:“老早在我這裏,今在我夫人床上睡哩。”兩人道:“同睡了,那人來時卻有些不便。”如霞道:“有甚不便!且是便得忒煞,三人做一頭了。”兩人道:“那人已進來了麼?”如霞道:“進來,進來,此時進進出出得不耐煩。”宜笑姐道:“日裏他見我說了合伴取樂,老大撇清,今反是他先來下手。”餐花姨姨道:“偏是說喬話的最要緊。”宜笑姐道:“我兩個炒進去,也不好推拒得我每。”餐花姨姨道:“不要不要!而今他兩個弄一個,必定消乏,那裏還有甚麼本事輪到得我每?”附著宜笑姐的耳朵說道:“不如耐過了今夜,明日我每先下些功夫,弄到了房裏,不怕他不讓我每受用!”宜笑姐道:“說得有理。”兩下各自歸房去了,一夜無詞。

次日早放了任君用出去。如霞到夫人床前說昨晚宜笑。餐花兩人來尋瑤月夫人的說話。瑤月聽得,忙問道:“他們曉得我在這裏麼?”如霞道:“怎不曉得!”瑤月驚道:“怎麼好?須被他們恥笑!”築玉道:“何妨!索性連這兩個丫頭也弄在裏頭了,省得彼此顧忌,那時小任也不必早去夜來,隻消留在這裏,大家輪流,一發無些阻礙,有何不可?”瑤月道:“是到極是,隻是今日難見他們。”築玉道:“姐姐,今日隻如常時,不必提起什麼,等他們不問便罷,若問時我便乘機兜他在裏麵做事便了。”瑤月放下心腸。因是夜來困倦,直睡到響午起來,心裏暗暗得意樂事,隻提防宜笑、餐花兩人要來饒舌,見了帶些沒意思。豈知二人已自有了主意,並不說破一字,兩個夫人各像沒些事故一般,怡然相安,也不提起。

到了晚來,宜笑姐與餐花姨商量,竟往後花園中迎侯那人。兩人走到那裏,躲在僻處,瞧那樹邊,隻見任君用已在牆頭上過來,從梯子下地。整一整中幘,抖一抖衣裳,正舉步要望裏麵走去。宜笑姐搶出來喝道:“是何閑漢,越牆進來做甚麼!”餐花姨也定出來一把扭住道:“有賊!有賊!”任君用吃了一驚,慌得顫抖抖道:“是、是、是裏頭兩位夫人約我進來的,姐姐休高聲。”宜笑姐道:

“你可是任先生麼?”任君用道:“小生正是任君用,並無假冒。”餐花姨道:

“你偷奸了兩位夫人,罪名不小。你要官休?私休?”任君用道:“是夫人們教我進來的,非幹小生大膽,卻是官休不得,情願私休。”宜笑姐道:“官休時拿你交付李院公,等太尉回來,稟知處分,叫你了不得。既情願私休,今晚不許你到兩位夫人處去,隻隨我兩個悄悄到裏邊,憑我們處置。”任君用笑道:“這裏頭料沒有苦楚勾當,隻隨兩位姐姐去罷了。”當下三人捏手捏腳,一直領到宜笑姐自己房中,連餐花姨也留做了一床,翻雲覆雨,倒鳳顛蠻,自不必說。

這邊築玉、瑤月兩位夫人等到黃昏時候,不見任生到來,叫如霞拿燈去後花園中隔牆支會一聲。到得那裏,將燈照著樹邊,隻見秋千索子掛向牆裏邊來了。元來任君用但是進來了,便把索子取向牆內,恐防掛在外麵有人瞧見,又可以隨著尾他蹤跡,故收了進來,以此為常。如霞看見,曉得任生已自進來了。忙來回覆道:“任先生進來過了,不到夫人處,卻在那裏?”築玉夫人想了想,笑道:“這等,有人剪著綹去也。”瑤月夫人道:“料想隻在這兩個丫頭處。”即著如霞去看。如霞先到餐花房中,見房門閉著,內中寂然。隨到宜笑房的,聽得房內笑聲哈哈,床上軋軋震動不住,明知是任生在床做事。如霞好不口饞,急跑來對兩個夫人道:“果然在那裏,正弄得興哩。我們快去炒他。”瑤月夫人道:“不可不可。昨夜他們也不捉破我們,今若去炒,便是我們不是,須要傷了和氣。”築玉道:“我正要弄他兩個在裏頭,不匡他先自留心已做下了,正合我的機謀。今夜且不可炒他,我與他一個見識,絕了明日的出路,取笑他慌張一回,不怕不打做一團。”瑤月道:“卻是如何?”築玉道:“隻消叫如霞去把那秋千索解將下來藏過了,且著他明日出去不得,看他們怎地瞞得我們?”如霞道:“有理,有理!是我們做下這些機關,弄得人進來,怎麼不通知我們一聲,竟自邀截了去?不通,不通!”手提了燈,一性子跑到後花園,溜上樹去把索子解了下來,做一捆抱到房中來,道:“解來了,解來了。”築玉夫人道:“藏下了,到明日再處,我們睡休。”兩個夫人各自歸房中,寂寂寞寞睡了。正是:

一樣玉壺傳漏出,南宮夜短北宮長。

那邊宜笑、餐花兩人摟了任君用,不知怎生狂蕩了一夜。約了晚間再會,清早打發他起身出去。任君用前走,宜笑、餐花兩人蓬著頭尾在後邊悄悄送他,同到後花園中。任生照常登梯上樹,早不見了索子軟梯,出牆外去不得,依舊走了下來,道:“不知那個解去了索子,必是兩位夫人見我不到,知了些風,有些見怪,故意難我。而今怎生別尋根索子弄出去罷!”宜笑姐道:“那裏有這樣粗索吊得人起、墜得下去的?”任君用道:“不如等我索性去見見兩位夫人,告個罪,大家商量。”餐花姨姨道:“隻是我們不好意思些。”三人正躊躇間,忽見兩位夫人同了如霞趕到園中來,拍手笑道:“你們瞞了我們幹得好事,怎不教飛了出去?”宜笑姐道:“先有人幹過了,我們學樣的。”餐花道:“且不要鬥口,原說道大家幫襯,隻為兩位夫人撇了我們,自家做事,故此我們也打了一場偏手。而今不必說了,且將索子出來,放了他出去。”築玉夫人大笑道:“請問還要放出去做甚麼?既是你知我見,大家有分了,便終日在此還礙著那個?落得我們成群合夥喧哄過日。”一齊笑道:“妙!妙!夫人之言有理。”築玉便挽了任生,同眾美步回內庭中來。

從此,任生晝夜不出,朝歡暮樂,不是與夫人每並肩疊股,便與姨姐們作對成雙,淫欲無休。身體勞憊,思量要歇息一會兒,怎由得你自在?沒奈何,求放出去兩日,又沒個人肯。各人隻將出私錢,買下肥甘物件,進去調養他。慮恐李院奴有言,各湊重賞買他口淨。真是無拘無忌,受用過火了。所謂:誌不可滿,樂不可極。福過災生,終有敗日。

任生在裏頭快活了一月有餘。忽然一日,外邊傳報進來說:“太尉回來了。”眾人多在睡夢昏迷之中,還未十分準信。不知太尉立時就到,府門院門豁然大開。眾人慌了手腳,連忙著兩個送任生出後花園,叫他越牆出去。任生上得牆頭,底下人忙把梯子掇過。口裏叫道:“快下去!快下去!”不顧死活,沒頭的奔了轉來。那時多著了忙,那曾仔細?竟不想不曾係得秋千索子,卻是下去不得,這邊沒了梯子,又下來不得,想道:“有人撞見,煞是利害。”欲待奮身跳出,爭奈淘虛的身子,手腳酸軟,膽氣虛怯,掙著便簌簌的抖,隻得騎在牆簷脊上坐著,好似:錯羊觸藩,進退兩難。

自古道冤家路兒窄。誰想太尉回來,不問別事,且先要到院中各處牆垣上看有無可疑蹤跡,一徑走到後花園來。太尉抬起頭來,早已看見牆頭上有人。此時任生在高處望下,認得是太尉自來,慌得無計可施,隻得把身子伏在脊上。這叫得兔子掩麵,隻不就認得是他,卻藏不得身子。太尉是奸狡有餘的人,明曉得內院牆垣有甚麼事卻到得這上頭,畢竟連著閨門內的話,恐怕傳播開去反為不雅。假意揚聲道:“這牆垣高峻,豈是人走得上去的?那上麵有個人,必是甚邪祟憑附著他了,可尋梯子扶下來問他端的。”左右從人應聲去掇張梯子,將任生一步步扶掖下地。任生明明聽得太尉方才的說話,心生一計,將錯就錯,隻做懵朦不省人事的一般,任憑眾人扯扯拽拽,拖至太尉跟前。太尉認一認麵龐,道:“兀的不是任君用麼?元何這等模樣?必是著鬼了。”任生緊閉雙目,隻不開言。太尉叫去神樂觀裏請個法師來救解。

太尉的威令誰敢稽遲?不一刻法師已到。太尉叫他把任生看一看,法師捏鬼道:“是個著邪的。”手裏仗了劍,口裏哼了幾句咒語,噴了一口淨水,道:“好了,好了。”任生果然睜開眼來道:“我如何卻在這裏?”太尉道:“你方才怎的來?”任生製出一段謊來道:“夜來獨坐書房,恍惚之中,有五個錦衣花帽的將軍來說,要隨地天宮裏去抄寫什麼,小生疑他怪樣,抵死不肯。他叫從人扯捉,騰空而起。小生慌忙吊住樹枝,口裏喊道‘我是楊太尉爺館賓,你們不得無禮。’那些小鬼見說出“楊太尉”三字,便放鬆了手,推跌下來,一時昏迷不省,不知卻在太尉麵前。太尉幾時回來的?這裏是那裏?”旁邊人道:“你方才被鬼迷在牆頭上伏著,是太尉教救下來的,這裏是後花園。”太尉道:“適間所言,還是何神怪?”法師道:“依他說來,是五通神道,見此獨居無伴,非怪求食的。今與小符一紙貼在房中,再將些三牲酒果安一安神,自然平穩無事。”太尉分付當直的依言而行,送了法師回去,任生扶在館中將息。任生心裏道:“慚愧!天字號一場是非,早被瞞過了也。”

任生因是幾時琢喪過度了,精神元是虛耗的,做這被鬼迷了要將息的名頭,在館中調養了十來日。終是少年易複,漸覺旺相,進來見太尉,稱道謝:“不是太尉請法師救治,此時不知怎生被神鬼所迷,喪了殘生也不見得。”太尉也自忻然道:“且喜得平安無事,老夫與君用久闊,今又值君用病起,安排幾品,暢飲一番則個。”隨命取酒共酌,猜枚行令,極其歡治。任生隨機應變,曲意奉承,酒間,任生故意說起遇鬼之事,要探太尉心上如何。但提起,太尉便道:“使君用獨居遇魁,原是老夫不是。”著實安慰。任生心下私喜道:“所做之事,點滴不漏了。隻是眾美人幾時能勾再會?此生隻好做夢罷了。”書房靜夜,常是相思不歇,卻見太尉不疑,放下了老大的鬼胎,不擔幹係,自道僥幸了。豈知太尉有心,從牆頭上見了任生,已瞧科了九分在肚裏,及到築玉夫人房中,不想那條做軟梯的索子自那夜取笑,將來堆在壁間,終日喧哄,已此忘了。一時不曾藏得過,被太尉看在眼裏,料道此物,正是接引人進來的東西了。即將如霞拷問,如霞吃苦不過,一一招出。太尉又各處查訪,從頭徹尾的事,無一不明白了。卻隻毫不發覺出來,待那任生一如平時,寧可加厚些。正是:

腹中懷劍,笑裏藏刀。

撩他虎口,怎得開交!

一日,太尉招任生吃酒,直引至內書房中。歡飲多時,喚兩個歌姬出來唱曲,輪番勸酒。任生見了歌姬,不覺想起內裏相交過的這幾位來,心事悒快,隻是吃酒,被灌得酩酊大醉。太尉起身走了進去,歌姬也隨時進來了,隻留下任生正在椅子上打盹。忽然,四五個壯士走到麵前,不由分說,將任生捆縛起來。任生此時醉中,不知好歹,口裏胡言亂語,沒個清頭。早被眾人抬放一張臥榻上,一個壯士,拔出風也似一把快刀來,任生此時正是:

命如五鼓銜山月,身似三更油盡燈。

看官,你道若是要結果任生性命,這也是太尉家慣做的事,況且任生造下罪業不小,除之亦不為過,何必將酒誘他在內室了,然後動手?元來不是殺他,那處法實是希罕。隻見拿刀的壯士褪下任生腰褲,將左手扯他的陽物出來,右手颼的一刀割下,隨即剔出雙腎。任生昏夢之中叫聲“阿嗬!”痛極暈絕。那壯士即將神效止疼生肌敷藥敷在傷處,放了任生捆縛,緊閉房門而出。這幾個壯士是誰?乃是平日內裏所用閹工,專與內相淨身的。太尉怪任生淫汙了他的姬妻,又平日喜歡他知趣,著人不要徑白除他,故此分付這些閹工把來閹割了。因是閹割的見不得風,故引入內裏密室之中,古人所雲“下蠶室”正是此意。太尉又分付如法調治他,不得傷命,飲食之類務要加意。任生疼得十死九生,還虧調理有方,得以不死。明知太尉洞曉前事,下此毒手。忍氣吞聲,沒處申訴,且喜留得性命。過了十來日,勉強掙紮起來,討些湯來洗麵。但見下頦上微微幾莖髭須盡脫在盒內,急取鏡來照時,儼然成了一個太監之相。看那小肚之下結起一個大疤,這一條行淫之具已丟向東洋大海裏去了。任生摸一摸,淚如雨下。有詩為證:

昔日花叢多快樂,今朝獨坐悶無聊。

始知裙帶喬衣食,也要生來有福消。

任君用自被閹割之後,楊太尉見了便帶笑容,越加待得他殷勤,索性時時引他到內室中,與妻妾雜坐宴飲耍笑。蓋為他身無此物,不必顧忌,正好把來做玩笑之具了。起初,瑤月、築玉等人凡與他有一手者,時時說起舊情,還十分憐念他。卻而今沒蛇得弄,中看不中吃,要來無幹。任生對這些舊人道:“自太尉歸來,我隻道今生與你們永無相會之日了。豈知今日時時可以相會,卻做了個無用之物,空咽唾津,可憐,可憐!”自此任生十日到有九日在太尉內院,希得出外,又兼額淨聲雌,太監嘴臉,怕見熟人,一發不敢到街上閑走。平時極往來得密的方務德也有半年不見他麵。務德曾到大尉府中探問,乃太尉分付過時,盡說道他死了。

一日,太尉帶了姬妾出遊相國寺,任生隨在裏頭。偶然獨自走至大悲閣下,恰恰與方務德撞見。務德看去,模樣雖象任生,卻已臉皮改變,又聞得有已死之說,心裏躊躇,不敢上前相認,走了開去。任生卻認得是務德不差,連忙呼道:“務德,務德,你為何不認我故人了?”務德方曉得真是任生,走來相揖。任生一見故友,手握著手,不覺嗚咽流涕。務德問他許久不見,及有甚傷心之事。任生道:“小弟不才遭變,一言難盡。”遂把前後始未之事,細述一遍,道:“一時狂興,豈知受禍如此!”痛哭不止。務德道:“你受用太過,故折罰至此。已成往事,不必追悔。今後隻宜出來相尋同輩,消遣過日。”任生道:“何顏複與友朋相見!貪戀餘生,苟延旦夕罷了。”務德大加嗟歎而別。後來打聽任生鬱鬱不快,不久竟死於太尉府中。這是行淫的結果,方務德每見少年好色之人,即舉任君用之事以為戒。看官聽說,那血氣未定後生們,固當謹慎,就是太尉雖然下這等毒手,畢竟心愛姬妾被他弄過了,此亦是富貴人多蓄婦女之鑒。

堪笑累垂一肉具,喜者奪來怒削去。

寄語少年漁色人,大身勿受小身累。

又一詩笑楊太尉雲:

削會淫根淫已過,尚留殘質共婆娑。

譬如宮女尋奄尹,一樣多情奈若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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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驚奇》

《二刻拍案驚奇》正文
卷一 進香客莽看金剛經 出獄僧巧完法會分 卷二 小道人一著饒天下 女棋童兩局注終身 卷三 權學士權認遠鄉姑 白孺人白嫁親生女 卷四 青樓市探人蹤 紅花場假鬼鬧 卷五 襄敏公元宵失子 十三郎五歲朝天 卷六 李將軍錯認舅 劉氏女詭從夫 卷七 呂使者情媾宦家妻 吳大守義配儒門女 卷八 沈將仕三千買笑錢 王朝議一夜迷魂陣 卷九 莽兒郎驚散新鶯燕 謅梅香認合玉蟾蜍 卷十 趙五虎合計挑家釁 莫大郎立地散神奸 卷十一 滿少卿饑附飽颺 焦文姬生仇死報 卷十二 硬勘案大儒爭閑氣 甘受刑俠女著芳名 卷十三 鹿胎庵客人作寺主 判溪裏舊鬼借新屍 卷十四 趙縣君喬送黃柑 吳宣教幹償白鏹 卷十五 韓侍郎婢作夫人 顧提控椽居郎署 卷十六 遲取券毛烈賴原錢 失還魂牙僧索剩命 卷十七 同窗友認假作真 女秀才移花接術 卷十八 甄監生浪吞秘藥 春花婢誤泄風情 卷十九 田舍翁時時經理 牧童兒夜夜尊榮 卷二十 賈廉訪贗行府牒 商功父陰攝江巡 卷二十一 許蔡院感夢擒僧 王氏子因風獲盜 卷二十二 癡公子狠使噪脾錢 賢丈人巧賺回頭婿 卷二十三 大姊魂遊完宿願 小姨病起續前緣 卷二十四 庵內看惡鬼善神 井中譚前因後果 卷二十五 徐茶酒乘鬧劫新人 鄭蕊珠鳴冤完舊案 卷二十六 懵教官愛女不受報 窮庠生助師得令終 卷二十七 偽漢裔奪妾山中 假將軍還姝江上 卷二十八 程朝奉單遇無頭婦 王通判雙雪不明冤 卷二十九 贈芝麻識破假形 擷草藥巧諧真偶 卷三十 瘞遺骸王玉英配夫 償聘金韓秀才贖子 卷三十一 行孝子到底不簡屍 殉節婦留待雙出柩 卷三十二 張福娘一心貞守 朱天錫萬裏符名 卷三十三 楊抽馬甘請杖 富家郎浪受驚 卷三十四 任君用恣樂深閨 楊大尉戲宮館客 卷三十五 錯調情賈母詈女 誤告狀孫郎得妻 卷三十六 王漁翁舍鏡崇三寶 白水僧盜物喪雙生 卷三十七 疊居奇程客得助 三救厄海神顯靈 卷三十八 兩錯認莫大姐私奔 再成交楊二郎正本 卷三十九 神偷寄興一枝梅 俠盜慣行三昧戲 卷四十 宋公明鬧元宵雜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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