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演義》 作者:羅貫中年代:元末明初918   

《三國演義》正文 第六十回 張永年反難楊修 龐士元議取西蜀

張永年反難楊修龐士元議取西蜀

卻說那進計於劉璋者,乃益州別駕,姓張,名鬆,字永年。其人生得額頭尖,鼻偃齒露,身短不滿五尺,言語有若銅鍾。劉璋問曰:“別駕有何高見,可解張魯之危?”鬆曰:“某聞許都曹操,掃蕩中原,呂布、二袁皆為所滅,近又破馬超,天下無敵矣。主公可備進獻之物,鬆親往許都,說曹操興兵取漢中,以圖張魯。則魯拒敵不暇,何敢複窺蜀中耶?”劉璋大喜,收拾金珠錦綺,為進獻之物,遣張鬆為使。鬆乃暗畫西川地理圖本藏之,帶從人數騎,取路赴許都。早有人報入荊州。孔明便使人入許都打探消息。

卻說張鬆到了許都館驛中住定,每日去相府伺候,求見曹操。原來曹操自破馬超回,傲睨得誌,每日飲宴,無事少出,國政皆在相府商議。張鬆候了三日,方得通姓名。左右近侍先要賄賂,卻才引入。操坐於堂上,鬆拜畢,操問曰:“汝主劉璋連年不進貢,何也?”鬆曰:“為路途艱難,賊寇竊發,不能通進。”操叱曰:“吾掃清中原,有何盜賊?”鬆曰:“南有孫權,北有張魯,西有劉備,至少者亦帶甲十餘萬,豈得為太平耶?”操先見張鬆人物猥瑣,五分不喜;又聞語言衝撞,遂拂袖而起,轉入後堂。左右責鬆曰:“汝為使命,何不知禮,一味衝撞?幸得丞相看汝遠來之麵,不見罪責。汝可急急回去!”鬆笑曰:“吾川中無讒佞之人也。”忽然階下一人大喝曰:“汝川中不會諂佞,吾中原豈有諂佞者乎?”

鬆觀其人,單眉細眼,貌白神清。問其姓名,乃太尉楊彪之子楊修,字德祖,現為丞相門下掌庫主簿。此人博學能言,智識過人。鬆知修是個舌辯之士,有心難之。修亦自恃其才,小覷天下之士。當時見張鬆言語譏諷,遂邀出外麵書院中,分賓主而坐,謂鬆曰:“蜀道崎嶇,遠來勞苦。”鬆曰:“奉主之命,雖赴湯蹈火,弗敢辭也。”修問:“蜀中風土何如?”鬆曰:“蜀為西郡,古號益州。路有錦江之險,地連劍閣之雄。回還二百八程,縱橫三萬餘裏。雞鳴犬吠相聞,市井閭閻不斷。田肥地茂,歲無水旱之憂;國富民豐,時有管弦之樂。所產之物,阜如山積。天下莫可及也!”修又問曰:“蜀中人物如何?”鬆曰:“文有相如之賦,武有伏波之才;醫有仲景之能,卜有君平之隱。九流三教,出乎其類,拔乎其萃者,不可勝記,豈能盡數!”修又問曰:“方今劉季玉手下,如公者還有幾人?”鬆曰:“文武全才,智勇足備,忠義慷慨之士,動以百數。如鬆不才之輩,車載鬥量,不可勝記。”修曰:“公近居何職?”鬆曰:“濫充別駕之任,甚不稱職。敢問公為朝廷何官?”修曰:“現為丞相府主簿。”鬆曰:“久聞公世代簪纓,何不立於廟堂,輔佐天子,乃區區作相府門下一吏乎?”楊修聞言,滿麵羞慚,強顏而答曰:“某雖居下寮,丞相委以軍政錢糧之重,早晚多蒙丞相教誨,極有開發,故就此職耳。”鬆笑曰:“鬆聞曹丞相文不明孔、孟之道,武不達孫、吳之機,專務強霸而居大位,安能有所教誨,以開發明公耶?”修曰:“公居邊隅,安知丞相大才乎?吾試令公觀之。”呼左右於篋中取書一卷,以示張鬆。鬆觀其題曰“孟德新書”。從頭至尾,看了一遍,共一十三篇,皆用兵之要法。鬆看畢,問曰:“公以此為何書耶?”修曰:“此是丞相酌古準今,仿《孫子十三篇》而作。公欺丞相無才,此堪以傳後世否?”鬆大笑曰:“此書吾蜀中三尺小童,亦能暗誦,何為‘新書’?此是戰國時無名氏所作,曹丞相盜竊以為己能,止好瞞足下耳!”修曰:“丞相秘藏之書,雖已成帙,未傳於世。公言蜀中小兒暗誦如流,何相欺乎?”鬆曰:“公如不信,吾試誦之。”遂將《孟德新書》,從頭至尾,朗誦一遍,並無一字差錯。修大驚曰:“公過目不忘,真天下奇才也!”後人有詩讚曰:“古怪形容異,清高體貌疏。語傾三峽水,目視十行書。膽量魁西蜀,文章貫太虛。百家並諸子,一覽更無餘。”

當下張鬆欲辭回。修曰:“公且暫居館舍,容某再稟丞相,令公麵君。”鬆謝而退。修入見操曰:“適來丞相何慢張鬆乎?”操曰:“言語不遜,吾故慢之。”修曰:“丞相尚容一禰衡,何不納張鬆?”操曰:“禰衡文章,播於當今,吾故不忍殺之。鬆有何能?”修曰:“且無論其口似懸河,辯才無礙。適修以丞相所撰《孟德新書》示之,彼觀一遍,即能暗誦,如此博聞強記,世所罕有。鬆言此書乃戰國時無名氏所作,蜀中小兒,皆能熟記。”操曰:“莫非古人與我暗合否?”令扯碎其書燒之。修曰:“此人可使麵君,教見天朝氣象。”操曰:“來日我於西教場點軍,汝可先引他來,使見我軍容之盛,教他回去傳說:吾即日下了江南,便來收川。”修領命。

至次日,與張鬆同至西教場。操點虎衛雄兵五萬,布於教場中。果然盔甲鮮明,衣袍燦爛;金鼓震天,戈矛耀日;四方八麵,各分隊伍;旌旗揚彩,人馬騰空。鬆斜目視之。良久,操喚鬆指而示曰:“汝川中曾見此英雄人物否?”鬆曰:“吾蜀中不曾見此兵革,但以仁義治人。”操變色視之。鬆全無懼意。楊修頻以目視鬆。操謂鬆曰:“吾視天下鼠輩猶草芥耳。大軍到處,戰無不勝,攻無不取,順吾者生,逆吾者死。汝知之乎?”鬆曰:“丞相驅兵到處,戰必勝,攻必取,鬆亦素知。昔日濮陽攻呂布之時,宛城戰張繡之日;赤壁遇周郎,華容逢關羽;割須棄袍於潼關,奪船避箭於渭水:此皆無敵於天下也!”操大怒曰:“豎儒怎敢揭吾短處!”喝令左右推出斬之。楊修諫曰:“鬆雖可斬,奈從蜀道而來入貢,若斬之,恐失遠人之意。”操怒氣未息。荀彧亦諫。操方免其死,令亂棒打出。鬆歸館舍,連夜出城,收拾回川。鬆自思曰:“吾本欲獻西川州郡與曹操,誰想如此慢人!我來時於劉璋之前,開了大口;今日怏怏空回。須被蜀中人所笑。吾聞荊州劉玄德仁義遠播久矣,不如徑由那條路回。試看此人如何,我自有主見。”於是乘馬引仆從望荊州界上而來,前至郢州界口,忽見一隊軍馬,約有五百餘騎,為首一員大將,輕妝軟扮,勒馬前問曰:“來者莫非張別駕乎?”鬆曰:“然也。”那將慌忙下馬,聲喏曰:“趙雲等候多時。”鬆下馬答禮曰:“莫非常山趙子龍乎?”雲曰:“然也,某奉主公劉玄德之命,為大夫遠涉路途,鞍馬驅馳,特命趙雲聊奉酒食。”言罷,軍士跪奉酒食,雲敬進之。鬆自思曰:“人言劉玄德寬仁愛客,今果如此。”遂與趙雲飲了數杯,上馬同行。來到荊州界首,是日天晚,前到館驛,見驛門外百餘人侍立,擊鼓相接。一將於馬前施禮曰:“奉兄長將令,為大夫遠涉風塵,令關某灑掃驛庭,以待歇宿。”鬆下馬,與雲長、趙雲同入館舍。講禮敘坐。須臾,排上酒筵,二人殷勤相勸。飲至更闌,方始罷席,宿了一宵。

次日早膳畢,上馬行不到三五裏,隻見一簇人馬到。乃是玄德引著伏龍、鳳雛,親自來接。遙見張鬆,早先下馬等候。鬆亦慌忙下馬相見。玄德曰:“久聞大夫高名,如雷灌耳。恨雲山遙遠,不得聽教。今聞回都,專此相接。倘蒙不棄,到荒州暫歇片時,以敘渴仰之思,實為萬幸!”鬆大喜,遂上馬並轡入城。至府堂上各各敘禮,分賓主依次而坐,設宴款待。飲酒間,玄德隻說閑話,並不提起西川之事。鬆以言挑之曰:“今皇叔守荊州,還有幾郡?”孔明答曰:“荊州乃暫借東吳的,每每使人取討。今我主因是東吳女婿,故權且在此安身。”鬆曰:“東吳據六郡八十一州,民強國富,猶且不知足耶?”龐統曰:“吾主漢朝皇叔,反不能占據州郡;其他皆漢之蟊賊,卻都恃強侵占地土;惟智者不平焉。”玄德曰:“二公休言。吾有何德,敢多望乎?”鬆曰:“不然。明公乃漢室宗親,仁義充塞乎四海。休道占據州郡,便代正統而居帝位,亦非分外。”玄德拱手謝曰:“公言太過,備何敢當!”

自此一連留張鬆飲宴三日,並不提起川中之事。鬆辭去,玄德於十裏長亭設宴送行。玄德舉酒酌鬆曰:“甚荷大夫不外,留敘三日;今日相別,不知何時再得聽教。”言罷,潸然淚下。張鬆自思:“玄德如此寬仁愛士,安可舍之?不如說之,令取西川。”乃言曰:“鬆亦思朝暮趨侍,恨未有便耳。鬆觀荊州:東有孫權,常懷虎踞;北有曹操,每欲鯨吞。亦非可久戀之地也。”玄德曰:“故知如此,但未有安跡之所。”鬆曰:“益州險塞,沃野千裏,民殷國富;智能之士,久慕皇叔之德。若起荊襄之眾,長驅西指,霸業可成,漢室可興矣。”玄德曰:“備安敢當此?劉益州亦帝室宗親,恩澤布蜀中久矣。他人豈可得而動搖乎?”鬆曰:“某非賣主求榮;今遇明公,不敢不披瀝肝膽:劉季玉雖有益州之地,稟性暗弱,不能任賢用能;加之張魯在北,時思侵犯;人心離散,思得明主。鬆此一行,專欲納款於操;何期逆賊恣逞奸雄,傲賢慢士,故特來見明公。明公先取西川為基,然後北圖漢中,收取中原,匡正天朝,名垂青史,功莫大焉。明公果有取西川之意,鬆願施犬馬之勞,以為內應。未知鈞意若何?”玄德曰:“深感君之厚意。奈劉季玉與備同宗,若攻之,恐天下人唾罵。”鬆曰:“大丈夫處世,當努力建功立業,著鞭在先。今若不取,為他人所取,悔之晚矣。”玄德曰:“備聞蜀道崎嶇,千山萬水,車不能方軌,馬不能聯轡;雖欲取之,用何良策?”鬆於袖中取出一圖,遞與玄德曰:“鬆感明公盛德,敢獻此圖。但看此圖,便知蜀中道路矣。”玄德略展視之,上麵盡寫著地理行程,遠近闊狹,山川險要,府庫錢糧,一一俱載明白。鬆曰:“明公可速圖之。鬆有心腹契友二人:法正、孟達。此二人必能相助。如二人到荊州時,可以心事共議。”玄德拱手謝曰:“青山不老,綠水長存。他日事成,必當厚報。”鬆曰:“鬆遇明主,不得不盡情相告,豈敢望報乎?”說罷作別。孔明命雲長等護送數十裏方回。張鬆回益州,先見友人法正。正字孝直,右扶風郿人也,賢士法真之子。鬆見正,備說曹操輕賢傲士,隻可同憂,不可同樂。吾已將益州許劉皇叔矣。專欲與兄共議。法正曰:“吾料劉璋無能,已有心見劉皇叔久矣。此心相同,又何疑焉?”少頃,孟達至。達字子慶,與法正同鄉。達入,見正與鬆密語。達曰:“吾已知二公之意。將欲獻益州耶?”鬆曰:“是欲如此。兄試猜之,合獻與誰?”達曰:“非劉玄德不可。”三人撫掌大笑。法正謂鬆曰:“兄明日見劉璋,當若何?”鬆曰:“吾薦二公為使,可往荊州。”二人應允。

次日,張鬆見劉璋。璋問:“幹事若何?”鬆曰:“操乃漢賊,欲篡天下,不可為言。彼已有取川之心。”璋曰:“似此如之奈何?”鬆曰;“鬆有一謀,使張魯、曹操必不敢輕犯西川。”璋曰:“何計?”鬆曰:“荊州劉皇叔,與主公同宗,仁慈寬厚,有長者風。赤壁鏖兵之後,操聞之而膽裂,何況張魯乎?”主公何不遣使結好,使為外援,可以拒曹操、張魯矣。”璋曰:“吾亦有此心久矣。誰可為使?”鬆曰:“非法正、孟達,不可往也。”璋即召二人入,修書一封,令法正為使,先通情好;次遣孟達領精兵五千,迎玄德入川為援。正商議間,一人自外突入,汗流滿麵,大叫曰:“主公若聽張鬆之言,則四十一州郡,已屬他人矣!”鬆大驚;視其人,乃西閬中巴人,姓黃,名權,字公衡,現為劉璋府下主簿。璋問曰:“玄德與我同宗,吾故結之為援;汝何出此言?”權曰:“某素知劉備寬以待人,柔能克剛,英雄莫敵;遠得人心,近得民望;兼有諸葛亮、龐統之智謀,關、張、趙雲、黃忠、魏延為羽翼。若召到蜀中,以部曲待之,劉備安肯伏低做小?若以客禮待之,又一國不容二主。今聽臣言,則西蜀有泰山之安;不聽臣言,則主公有累卵之危矣。張鬆昨從荊州過,必與劉備同謀。可先斬張鬆,後絕劉備,則西川萬幸也。”璋曰:“曹操、張魯到來,何以拒之?”權曰:“不如閉境絕塞,深溝高壘,以待時清。”璋曰:“賊兵犯界,有燒眉之急;若待時清,則是慢計也。”遂不從其言,遣法正行。又一人阻曰:“不可!不可!”璋視之,乃帳前從事官王累也。累頓首言曰:“主公今聽張鬆之說,自取其禍。”璋曰:“不然。吾結好劉玄德,實欲拒張魯也。”累曰:“張魯犯界,乃癬疥之疾;劉備入川,乃心腹之大患。況劉備世之梟雄,先事曹操,便思謀害;後從孫權,便奪荊州。心術如此,安可同處乎?”今若召來,西川休矣!”璋叱曰:“再休亂道!玄德是我同宗,他安肯奪我基業?”便教扶二人出。遂命法正便行。

法正離益州,徑取荊州,來見玄德。參拜已畢,呈上書信。玄德拆封視之。書曰:“族弟劉璋,再拜致書於玄德宗兄將軍麾下:久伏電天,蜀道崎嶇,未及齎貢,甚切惶愧。璋聞吉凶相救,患難相扶,朋友尚然,況宗族乎?今張魯在北,旦夕興兵,侵犯璋界,甚不自安。專人謹奉尺書,上乞鈞聽。倘念同宗之情,全手足之義,即日興師剿滅狂寇,永為唇齒,自有重酬。書不盡言,耑候車騎。”

玄德看畢大喜,設宴相待法正。酒過數巡,玄德屏退左右,密謂正曰:“久仰孝直英名,張別駕多談盛德。今獲聽教,甚慰平生。”法正謝曰:“蜀中小吏,何足道哉!蓋聞馬逢伯樂而嘶,人遇知己而死。張別駕昔日之言,將軍複有意乎?”玄德曰:“備一身寄客,未嚐不傷感而歎息。嚐思鷦鷯尚存一枝,狡兔猶藏三窟,何況人乎?蜀中豐餘之地,非不欲取;奈劉季玉係備同宗,不忍相圖。”法正曰:“益州天府之國,非治亂之主,不可居也,今劉季玉不能用賢,此業不久必屬他人。今日自付與將軍,不可錯失。豈不聞逐兔先得之語乎?將軍欲取,某當效死。”玄德拱手謝曰:“尚容商議。”

當日席散,孔明親送法正歸館舍。玄德獨坐沉吟。龐統進曰:“事當決而不決者,愚人也。主公高明,何多疑耶?”玄德問曰:“以公之意,當複何如?”統曰:“荊州東有孫權,北有曹操,難以得誌。益州戶口百萬,土廣財富,可資大業。今幸張鬆、法正為內助,此天賜也。何必疑哉?”玄德曰:“今與吾水火相敵者,曹操也。操以急,吾以寬;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譎,吾以忠:每與操相反,事乃可成。若以小利而失信義於天下,吾不忍也。”龐統笑曰:“主公之言,雖合天理,奈離亂之時,用兵爭強,固非一道;若拘執常理,寸步不可行矣,宜從權變。且兼弱攻昧、逆取順守,湯、武之道也。若事定之後,報之以義,封為大國,何負於信?今日不取,終被他人取耳。主公幸熟思焉。”玄德乃恍然曰:“金石之言,當銘肺腑。”於是遂請孔明,同議起兵西行。孔明曰:“荊州重地,必須分兵守之。”玄德曰:“吾與龐士元、黃忠、魏延前往西川;軍師可與關雲長、張翼德、趙子龍守荊州。”孔明應允。於是孔明總守荊州;關公拒襄陽要路,當青泥隘口;張飛領四郡巡江,趙雲屯江陵,鎮公安。玄德令黃忠為前部,魏延為後軍,玄德自與劉封、關平在中軍。龐統為軍師,馬步兵五萬,起程西行。臨行時,忽廖化引一軍來降。玄德便教廖化輔佐雲長以拒曹操。

是年冬月,引兵望西川進發。行不數程,孟達接著,拜見玄德,說劉益州令某領兵五千遠來迎接。玄德使人入益州,先報劉璋。璋便發書告報沿途州郡,供給錢糧。璋欲自出涪城親接玄德,即下令準備車乘帳幔,旌旗鎧甲,務要鮮明。主簿黃權入諫曰:“主公此去,必被劉備之害,某食祿多年,不忍主公中他人奸計。望三思之!”張鬆曰:“黃權此言,疏間宗族之義,滋長寇盜之威,實無益於主公。”璋乃叱權曰:“吾意已決,汝何逆吾!”權叩首流血,近前口銜璋衣而諫。璋大怒,扯衣而起。權不放,頓落門牙兩個。璋喝左右,推出黃權。權大哭而歸。璋欲行,一人叫曰:“主公不納黃公衡忠言,乃欲自就死地耶!”伏於階前而諫。璋視之,乃建寧俞元人也,姓李,名恢。叩首諫曰:“竊聞君有諍臣,父有諍子。黃公衡忠義之言,必當聽從。若容劉備入川,是猶迎虎於門也。”璋曰:“玄德是吾宗兄,安肯害吾?再言者必斬!”叱左右推出李恢。張鬆曰:“今蜀中文官各顧妻子,不複為主公效力;諸將恃功驕傲,各有外意。不得劉皇叔,則敵攻於外,民攻於內,必敗之道也。”璋曰:“公所謀,深於吾有益。”次日,上馬出榆橋門。人報從事王累,自用繩索倒吊於城門之上,一手執諫章,一手仗劍,口稱如諫不從,自割斷其繩索,撞死於此地。劉璋教取所執諫章觀之。其略曰:“益州從事臣王累,泣血懇告:竊聞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昔楚懷王不聽屈原之言,會盟於武關,為秦所困。今主公輕離大郡,欲迎劉備於涪城,恐有去路而無回路矣。倘能斬張鬆於市,絕劉備之約,則蜀中老幼幸甚,主公之基業亦幸甚!”劉璋觀畢,大怒曰:“吾與仁人相會,如親芝蘭,汝何數侮於吾耶!”王累大叫一聲,自割斷其索,撞死於地,後人有詩歎曰:“倒掛城門捧諫章,拚將一死報劉璋。黃權折齒終降備,矢節何如王累剛!”劉璋將三萬人馬往涪城來。後軍裝載資糧餞帛一千餘輛,來接玄德。卻說玄德前軍已到墊江。所到之處,一者是西川供給;二者是玄德號令嚴明,如有妄取百姓一物者斬:於是所到之處,秋毫無犯。百姓扶老攜幼,滿路瞻觀,焚香禮拜。玄德皆用好言撫慰。卻說法正密謂龐統曰:“近張鬆有密書到此,言於涪城相會劉璋,便可圖之。機會切不可失。”統曰:“此意且勿言。待二劉相見,乘便圖之。若預走泄,於中有變。”法正乃秘而不言。涪城離成都三百六十裏。璋已到,使人迎接玄德。兩軍皆屯於涪江之上。玄德入城,與劉璋相見,各敘兄弟之情。禮畢,揮淚訴告衷情。飲宴畢,各回寨中安歇。

璋謂眾官曰:“可笑黃權、王累等輩,不知宗兄之心,妄相猜疑。吾今日見之,真仁義之人也。吾得他為外援,又何慮曹操、張魯耶?非張鬆則失之矣。”乃脫所穿綠袍,並黃金五百兩,令人往成都賜與張鬆。時部下將佐劉璝、泠苞、張任、鄧賢等一班文武官曰:“主公且休歡喜。劉備柔中有剛,其心未可測,還宜防之。”璋笑曰:“汝等皆多慮。吾兄豈有二心哉!”眾皆嗟歎而退。

卻說玄德歸到寨中。龐統入見曰:“主公今日席上見劉季玉動靜乎?”玄德曰:“季玉真誠實人也。”統曰:“季玉雖善,其臣劉璝、張任等皆有不平之色,其間吉凶未可保也。以統之計,莫若來日設宴,請季玉赴席;於壁衣中埋伏刀斧手一百人,主公擲杯為號,就筵上殺之;一擁入成都,刀不出鞘,弓不上弦,可坐而定也。”玄德曰:“季玉是吾同宗,誠心待吾;更兼吾初到蜀中,恩信未立;若行此事,上天不容,下民亦怨。公此謀,雖霸者亦不為也。”統曰:“此非統之謀,是法孝直得張鬆密書,言事不宜遲,隻在早晚當圖之。”言未已,法正入見,曰:“某等非為自己,乃順天命也。”玄德曰:“劉季玉與吾同宗,不忍取之。”正曰:“明公差矣。若不如此,張魯與蜀有殺母之仇,必來攻取。明公遠涉山川,驅馳士馬,既到此地,進則有功,退則無益。若執狐疑之心,遷延日久,大為失計。且恐機謀一泄,反為他人所算。不若乘此天與人歸之時,出其不意,早立基業,實為上策。”龐統亦再三相勸。正是:人主幾番存厚道,才臣一意進權謀。

未知玄德心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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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演義》

《三國演義》正文
第一回 宴桃園豪傑三結義 斬黃巾英雄首立功 第二回 張翼德怒鞭督郵 何國舅謀誅宦豎 第三回 議溫明董卓叱丁原 饋金珠李肅說呂布 第四回 廢漢帝陳留踐位 謀董賊孟德獻刀 第五回 發矯詔諸鎮應曹公 破關兵三英戰呂布 第六回 焚金闕董卓行凶 匿玉璽孫堅背約 第七回 袁紹磐河戰公孫 孫堅跨江擊劉表 第八回 王司徒巧使連環計 董太師大鬧鳳儀亭 第九回 除暴凶呂布助司徒 犯長安李傕聽賈詡 第一十回 勤王室馬騰舉義 報父仇曹操興師 第十一回 劉皇叔北海救孔融 呂溫侯濮陽破曹操 第十二回 陶恭祖三讓徐州 曹孟德大戰呂布 第十三回 李傕郭汜大交兵 楊奉董承雙救駕 第十四回 曹孟德移駕幸許都 呂奉先乘夜襲徐郡 第十五回 太史慈酣鬥小霸王 孫伯符大戰嚴白虎 第十六回 呂奉先射戟轅門 曹孟德敗師淯水 第十七回 袁公路大起七軍 曹孟德會合三將 第十八回 賈文和料敵決勝 夏侯惇拔矢啖睛 第十九回 下邳城曹操鏖兵 白門樓呂布殞命 第二十回 曹阿瞞許田打圍 董國舅內閣受詔 第二十一回 曹操煮酒論英雄 關公賺城斬車胄 第二十二回 袁曹各起馬步三軍 關張共擒王劉二將 第二十三回 禰正平裸衣罵賊 吉太醫下毒遭刑 第二十四回 國賊行凶殺貴妃 皇叔敗走投袁紹 第二十五回 屯土山關公約三事 救白馬曹操解重圍 第二十六回 袁本初敗兵折將 關雲長掛印封金 第二十七回 美髯公千裏走單騎 漢壽侯五關斬六將 第二十八回 斬蔡陽兄弟釋疑 會古城主臣聚義 第二十九回 小霸王怒斬於吉 碧眼兒坐領江東 第三十回 戰官渡本初敗績 劫烏巢孟德燒糧 第三十一回 曹操倉亭破本初 玄德荊州依劉表 第三十二回 奪冀州袁尚爭鋒 決漳河許攸獻計 第三十三回 曹丕乘亂納甄氏 郭嘉遺計定遼東 第三十四回 蔡夫人隔屏聽密語 劉皇叔躍馬過檀溪 第三十五回 玄德南漳逢隱滄 單福新野遇英主 第三十六回 玄德用計襲樊城 元直走馬薦諸葛 第三十七回 司馬徽再薦名士 劉玄德三顧草廬 第三十八回 定三分隆中決策 戰長江孫氏報仇 第三十九回 荊州城公子三求計 博望坡軍師初用兵 第四十回 蔡夫人議獻荊州 諸葛亮火燒新野 第四十一回 劉玄德攜民渡江 趙子龍單騎救主 第四十二回 張翼德大鬧長阪橋 劉豫州敗走漢津口 第四十三回 諸葛亮舌戰群儒 魯子敬力排眾議 第四十四回 孔明用智激周瑜 孫權決計破曹操 第四十五回 三江口曹操折兵 群英會蔣幹中計 第四十六回 用奇謀孔明借箭 獻密計黃蓋受刑 第四十七回 闞澤密獻詐降書 龐統巧授連環計 第四十八回 宴長江曹操賦詩 鎖戰船北軍用武 第四十九回 七星壇諸葛祭風 三江口周瑜縱火 第五十回 諸葛亮智算華容 關雲長義釋曹操 第五十一回 曹仁大戰東吳兵 孔明一氣周公瑾 第五十二回 諸葛亮智辭魯肅 趙子龍計取桂陽 第五十三回 關雲長義釋黃漢升 孫仲謀大戰張文遠 第五十四回 吳國太佛寺看新郎 劉皇叔洞房續佳偶 第五十五回 玄德智激孫夫人 孔明二氣周公瑾 第五十六回 曹操大宴銅雀台 孔明三氣周公瑾 第五十七回 柴桑口臥龍吊喪 耒陽縣鳳雛理事 第五十八回 馬孟起興兵雪恨 曹阿瞞割須棄袍 第五十九回 許諸裸衣鬥馬超 曹操抹書問韓遂 第六十回 張永年反難楊修 龐士元議取西蜀 第六十一回 趙雲截江奪阿鬥 孫權遺書退老瞞 第六十二回 取涪關楊高授首 攻雒城黃魏爭功 第六十三回 諸葛亮痛哭龐統 張翼德義釋嚴顏 第六十四回 孔明定計捉張任 楊阜借兵破馬超 第六十五回 馬超大戰葭萌關 劉備自領益州牧 第六十六回 關雲長單刀赴會 伏皇後為國捐生 第六十七回 曹操平定漢中地 張遼威震逍遙津 第六十八回 甘寧百騎劫魏營 左慈擲杯戲曹操 第六十九回 卜周易管輅知機 討漢賊五臣死節 第七十回 猛張飛智取瓦口隘 老黃忠計奪天蕩山 第七十一回 占對山黃忠逸待勞 據漢水趙雲寡勝眾 第七十二回 諸葛亮智取漢中 曹阿瞞兵退斜穀 第七十三回 玄德進位漢中王 雲長攻拔襄陽郡 第七十四回 龐令明抬櫬決死戰 關雲長放水淹七軍 第七十五回 關雲長刮骨療毒 呂子明白衣渡江 第七十六回 徐公明大戰沔水 關雲長敗走麥城 第七十七回 玉泉山關公顯聖 洛陽城曹操感神 第七十八回 治風疾神醫身死 傳遺命奸雄數終 第七十九回 兄逼弟曹植賦詩 侄陷叔劉封伏法 第八十回 曹丕廢帝篡炎劉 漢王正位續大統 第八十一回 急兄仇張飛遇害 雪弟恨先主興兵 第八十二回 孫權降魏受九錫 先主征吳賞六軍 第八十三回 戰猇亭先主得仇人 守江口書生拜大將 第八十四回 陸遜營燒七百裏 孔明巧布八陣圖 第八十五回 劉先主遺詔托孤兒 諸葛亮安居平五路 第八十六回 難張溫秦宓逞天辯 破曹丕徐盛用火攻 第八十七回 征南寇丞相大興師 抗天兵蠻王初受執 第八十八回 渡瀘水再縛番王 識詐降三擒孟獲 第八十九回 武鄉侯四番用計 南蠻王五次遭擒 第九十回 驅巨善六破蠻兵 燒藤甲七擒孟獲 第九十一回 祭瀘水漢相班師 伐中原武侯上表 第九十二回 趙子龍力斬五將 諸葛亮智取三城 第九十三回 薑伯約歸降孔明 武鄉侯罵死王朗 第九十四回 諸葛亮乘雪破羌兵 司馬懿克日擒孟達 第九十五回 馬謖拒諫失街亭 武侯彈琴退仲達 第九十六回 孔明揮淚斬馬謖 周魴斷發賺曹休 第九十七回 討魏國武侯再上表 破曹兵薑維詐獻書 第九十八回 追漢軍王雙受誅 襲陳倉武侯取勝 第九十九回 諸葛亮大破魏兵 司馬懿入寇西蜀 第一百回 漢兵劫寨破曹真 武侯鬥陣辱仲達 第一百零一回 出隴上諸葛妝神 奔劍閣張郃中計 第一百零二回 司馬懿占北原渭橋 諸葛亮造木牛流馬 第一百零三回 上方穀司馬受困 五丈原諸葛禳星 第一百零四回 隕大星漢丞相歸天 見木像魏都督喪膽 第一百零五回 武侯預伏錦囊計 魏主拆取承露盤 第一百零六回 公孫淵兵敗死襄平 司馬懿詐病賺曹爽 第一百零七回 魏主政歸司馬氏 薑維兵敗牛頭山 第一百零八回 丁奉雪中奮短兵 孫峻席間施密計 第一百零九回 困司馬漢將奇謀 廢曹芳魏家果報 第一百一十回 文鴦單騎退雄兵 薑維背水破大敵 第一百一十一回 鄧士載智敗薑伯約 諸葛誕義討司馬昭 第一百一十二回 救壽春於詮死節 取長城伯約鏖兵 第一百一十三回 丁奉定計斬孫綝 薑維鬥陣破鄧艾 第一百一十四回 曹髦驅車死南闕 薑維棄糧勝魏兵 第一百一十五回 詔班師後主信讒 托屯田薑維避禍 第一百一十六回 鍾會分兵漢中道 武侯顯聖定軍山 第一百一十七回 鄧士載偷度陰平 諸葛瞻戰死綿竹 第一百一十八回 哭祖廟一王死孝 入西川二士爭功 第一百一十九回 假投降巧計成虛話 再受禪依樣畫葫蘆 第一百二十回 薦杜預老將獻新謀 降孫皓三分歸一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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