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 作者:曹雪芹年代:清代1163   

《紅樓夢》正文 第七十四回 惑奸讒抄檢大觀園 矢孤介杜絕寧國府

惑奸讒抄檢大觀園矢孤介杜絕寧國府

話說平兒聽迎春說了正自好笑,忽見寶玉也來了。原來管廚房柳家媳婦之妹,也因放頭開賭得了不是。這園中有素與柳家不睦的,便又告出柳家來,說他和他妹子是夥計,雖然他妹子出名,其實賺了錢兩個人平分。因此鳳姐要治柳家之罪。那柳家的因得此信,便慌了手腳,因思素與怡紅院人最為深厚,故走來悄悄的央求晴雯金星玻璃等人。金星玻璃告訴了寶玉。寶玉因思內中迎春之乳母也現有此罪,不若來約同迎春討情,比自己獨去單為柳家說情又更妥當,故此前來。忽見許多人在此,見他來時,都問:“你的病可好了?跑來作什麼?”寶玉不便說出討情一事,隻說:“來看二姐姐。”當下眾人也不在意,且說些閑話。平兒便出去辦累絲金鳳一事。那王住兒媳婦緊跟在後,口內百般央求,隻說:“姑娘好歹口內超生,我橫豎去贖了來。”平兒笑道:“你遲也贖,早也贖,既有今日,何必當初。你的意思得過去就過去了。既是這樣,我也不好意思告人,趁早去贖了來交與我送去,我一字不提。”王住兒媳婦聽說,方放下心來,就拜謝,又說:“姑娘自去貴幹,我趕晚拿了來,先回了姑娘,再送去,如何?”平兒道:“趕晚不來,可別怨我。”說畢,二人方分路各自散了。

平兒到房,鳳姐問他:“三姑娘叫你作什麼?”平兒笑道:“三姑娘怕奶奶生氣,叫我勸著奶奶些,問奶奶這兩天可吃些什麼。”鳳姐笑道:“倒是他還記掛著我。剛才又出來了一件事:有人來告柳二媳婦和他妹子通同開局,凡妹子所為,都是他作主。我想,你素日肯勸我‘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就可閑一時心,自己保養保養也是好的。我因聽不進去,果然應了些,先把太太得罪了,而且自己反賺了一場病。如今我也看破了,隨他們鬧去罷,橫豎還有許多人呢。我白操一會子心,倒惹的萬人咒罵。我且養病要緊,便是好了,我也作個好好先生,得樂且樂,得笑且笑,一概是非都憑他們去罷。所以我隻答應著知道了,白不在我心上。”平兒笑道:“奶奶果然如此,便是我們的造化。”

一語未了,隻見賈璉進來,拍手歎氣道:“好好的又生事前兒我和鴛鴦借當,那邊太太怎麼知道了。才剛太太叫過我去,叫我不管那裏先遷挪二百銀子,做八月十五日節間使用。我回沒處遷挪。太太就說:‘你沒有錢就有地方遷挪,我白和你商量,你就搪塞我,你就說沒地方。前兒一千銀子的當是那裏的?連老太太的東西你都有神通弄出來,這會子二百銀子,你就這樣。幸虧我沒和別人說去。’我想太太分明不短,何苦來要尋事奈何人。”鳳姐兒道:“那日並沒一個外人,誰走了這個消息。”平兒聽了,也細想那日有誰在此,想了半日,笑道:“是了。那日說話時沒一個外人,但晚上送東西來的時節,老太太那邊傻大姐的娘也可巧來送漿洗衣服。他在下房裏坐了一會子,見一大箱子東西,自然要問,必是小丫頭們不知道,說了出來,也未可知。”因此便喚了幾個小丫頭來問,那日誰告訴呆大姐的娘。眾小丫頭慌了,都跪下賭咒發誓,說:“自來也不敢多說一句話。有人凡問什麼,都答應不知道。這事如何敢多說。”鳳姐詳情說:“他們必不敢,倒別委屈了他們。如今且把這事靠後,且把太太打發了去要緊。寧可咱們短些,又別討沒意思。”因叫平兒:“把我的金項圈拿來,且去暫押二百銀子來送去完事。”賈璉道:“越性多押二百,咱們也要使呢。”鳳姐道:“很不必,我沒處使錢。這一去還不知指那一項贖呢。”平兒拿去,吩咐一個人喚了旺兒媳婦來領去,不一時拿了銀子來。賈璉親自送去,不在話下。

這裏鳳姐和平兒猜疑,終是誰人走的風聲,竟擬不出人來。鳳姐兒又道:“知道這事還是小事,怕的是小人趁便又造非言,生出別的事來。當緊那邊正和鴛鴦結下仇了,如今聽得他私自借給璉二爺東西,那起小人眼饞肚飽,連沒縫兒的雞蛋還要下蛆呢,如今有了這個因由,恐怕又造出些沒天理的話來也定不得。在你璉二爺還無妨,隻是鴛鴦正經女兒,帶累了他受屈,豈不是咱們的過失。”平兒笑道:“這也無妨。鴛鴦借東西看的是奶奶,並不為的是二爺。一則鴛鴦雖應名是他私情,其實他是回過老太太的。老太太因怕孫男弟女多,這個也借,那個也要,到跟前撒個嬌兒,和誰要去,因此隻裝不知道。縱鬧了出來,究竟那也無礙。”鳳姐兒道:“理固如此。隻是你我是知道的,那不知道的,焉得不生疑呢。”

一語未了,人報:“太太來了。”鳳姐聽了詫異,不知為何事親來,與平兒等忙迎出來。隻見王夫人氣色更變,隻帶一個貼己的小丫頭走來,一語不發,走至裏間坐下。鳳姐忙奉茶,因陪笑問道:“太太今日高興,到這裏逛逛。”王夫人喝命:“平兒出去!”平兒見了這般,著慌不知怎麼樣了,忙應了一聲,帶著眾小丫頭一齊出去,在房門外站住,越性將房門掩了,自己坐在台磯上,所有的人,一個不許進去。鳳姐也著了慌,不知有何等事。隻見王夫人含著淚,從袖內擲出一個香袋子來,說:“你瞧。”鳳姐忙拾起一看,見是十錦春意香袋,也嚇了一跳,忙問:“太太從那裏得來?”王夫人見問,越發淚如雨下,顫聲說道:“我從那裏得來!我天天坐在井裏,拿你當個細心人,所以我才偷個空兒。誰知你也和我一樣。這樣的東西大天白日明擺在園裏山石上,被老太太的丫頭拾著,不虧你婆婆遇見,早已送到老太太跟前去了。我且問你,這個東西如何遺在那裏來?”鳳姐聽得,也更了顏色,忙問:“太太怎知是我的?”王夫人又哭又歎說道:“你反問我!你想,一家子除了你們小夫小妻,餘者老婆子們,要這個何用?再女孩子們是從那裏得來?自然是那璉兒不長進下流種子那裏弄來。你們又和氣。當作一件頑意兒,年輕人兒女閨房私意是有的,你還和我賴!幸而園內上下人還不解事,尚未揀得。倘或丫頭們揀著,你姊妹看見,這還了得。不然有那小丫頭們揀著,出去說是園內揀著的,外人知道,這性命臉麵要也不要?”鳳姐聽說,又急又愧,登時紫漲了麵皮,便依炕沿雙膝跪下,也含淚訴道:“太太說的固然有理,我也不敢辯我並無這樣的東西。但其中還要求太太細詳其理:那香袋是外頭雇工仿著內工繡的,帶子穗子一概是市賣貨。我便年輕不尊重些,也不要這勞什子,自然都是好的,此其一。二者這東西也不是常帶著的,我縱有,也隻好在家裏,焉肯帶在身上各處去?況且又在園裏去,個個姊妹我們都肯拉拉扯扯,倘或露出來,不但在姊妹前,就是奴才看見,我有什麼意思?我雖年輕不尊重,亦不能糊塗至此。三則論主子內我是年輕媳婦,算起奴才來,比我更年輕的又不止一個人了。況且他們也常進園,晚間各人家去,焉知不是他們身上的?四則除我常在園裏之外,還有那邊太太常帶過幾個小姨娘來,如嫣紅翠雲等人,皆係年輕侍妾,他們更該有這個了。還有那邊珍大嫂子,他不算甚老外,他也常帶過佩鳳等人來,焉知又不是他們的?五則園內丫頭太多,保的住個個都是正經的不成?也有年紀大些的知道了人事,或者一時半刻人查問不到偷著出去,或借著因由同二門上小幺兒們打牙犯嘴,外頭得了來的,也未可知。如今不但我沒此事,就連平兒我也可以下保的。太太請細想。”王夫人聽了這一席話大近情理,因歎道:“你起來。我也知道你是大家小姐出身,焉得輕薄至此,不過我氣急了,拿了話激你。但如今卻怎麼處?你婆婆才打發人封了這個給我瞧,說是前日從傻大姐手裏得的,把我氣了個死。”鳳姐道:“太太快別生氣。若被眾人覺察了,保不定老太太不知道。且平心靜氣暗暗訪察,才得確實,縱然訪不著,外人也不能知道。這叫作‘胳膊折在袖內’。如今惟有趁著賭錢的因由革了許多的人這空兒,把周瑞媳婦旺兒媳婦等四五個貼近不能走話的人安插在園裏,以查賭為由。再如今他們的丫頭也太多了,保不住人大心大,生事作耗,等鬧出事來,反悔之不及。如今若無故裁革,不但姑娘們委屈煩惱,就連太太和我也過不去。不如趁此機會,以後凡年紀大些的,或有些咬牙難纏的,拿個錯兒攆出去配了人。一則保得住沒有別的事,二則也可省些用度。太太想我這話如何?”王夫人歎道:“你說的何嚐不是,但從公細想,你這幾個姊妹也甚可憐了。也不用遠比,隻說如今你林妹妹的母親,未出閣時,是何等的嬌生慣養,是何等的金尊玉貴,那才像個千金小姐的體統。如今這幾個姊妹,不過比人家的丫頭略強些罷了。通共每人隻有兩三個丫頭像個人樣,餘者縱有四五個小丫頭子,竟是廟裏的小鬼。如今還要裁革了去,不但於我心不忍,隻怕老太太未必就依。雖然艱難,難不至此。我雖沒受過大榮華富貴,比你們是強的。如今我寧可省些,別委屈了他們。以後要省儉先從我來倒使的。如今且叫人傳了周瑞家的等人進來,就吩咐他們快快暗地訪拿這事要緊。”鳳姐聽了,即喚平兒進來吩咐出去。

一時,周瑞家的與吳興家的、鄭華家的、來旺家的、來喜家的現在五家陪房進來,餘者皆在南方各有執事。王夫人正嫌人少不能勘察,忽見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走來,方才正是他送香囊來的。王夫人向來看視邢夫人之得力心腹人等原無二意,今見他來打聽此事,十分關切,便向他說:“你去回了太太,也進園內照管照管,不比別人又強些。”這王善保家正因素日進園去那些丫鬟們不大趨奉他,他心裏大不自在,要尋他們的故事又尋不著,恰好生出這事來,以為得了把柄。又聽王夫人委托,正撞在心坎上,說:“這個容易。不是奴才多話,論理這事該早嚴緊的。太太也不大往園裏去,這些女孩子們一個個倒像受了封誥似的。他們就成了千金小姐了。鬧下天來,誰敢哼一聲兒。不然,就調唆姑娘的丫頭們,說欺負了姑娘們了,誰還耽得起。”王夫人道:“這也有的常情,跟姑娘的丫頭原比別的嬌貴些。你們該勸他們。連主子們的姑娘不教導尚且不堪,何況他們。”王善保家的道:“別的都還罷了。太太不知道,一個寶玉屋裏的晴雯,那丫頭仗著他生的模樣兒比別人標致些,又生了一張巧嘴,天天打扮的像個西施的樣子,在人跟前能說慣道,掐尖要強。一句話不投機,他就立起兩個騷眼睛來罵人,妖妖趫趫,大不成個體統。”王夫人聽了這話,猛然觸動往事,便問鳳姐道:“上次我們跟了老太太進園逛去,有一個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正在那裏罵小丫頭。我的心裏很看不上那狂樣子,因同老太太走,我不曾說得。後來要問是誰,又偏忘了。今日對了坎兒,這丫頭想必就是他了。”鳳姐道:“若論這些丫頭們,共總比起來,都沒晴雯生得好。論舉止言語,他原有些輕薄。方才太太說的倒很像他,我也忘了那日的事,不敢亂說。”王善保家的便道:“不用這樣,此刻不難叫了他來太太瞧瞧。”王夫人道:“寶玉房裏常見我的隻有襲人麝月,這兩個笨笨的倒好。若有這個,他自不敢來見我的。我一生最嫌這樣人,況且又出來這個事。好好的寶玉,倘或叫這蹄子勾引壞了,那還了得。”因叫自己的丫頭來,吩咐他到園裏去,“隻說我說有話問他們,留下襲人麝月伏侍寶玉不必來,有一個晴雯最伶俐,叫他即刻快來。你不許和他說什麼。”

小丫頭子答應了,走入怡紅院,正值晴雯身上不自在,睡中覺才起來,正發悶,聽如此說,隻得隨了他來。素日這些丫鬟皆知王夫人最嫌趫妝豔飾語薄言輕者,故晴雯不敢出頭。今因連日不自在,並沒十分妝飾,自為無礙。及到了鳳姐房中,王夫人一見他釵軃鬢鬆,衫垂帶褪,有春睡捧心之遺風,而且形容麵貌恰是上月的那人,不覺勾起方才的火來。王夫人原是天真爛漫之人,喜怒出於心臆,不比那些飾詞掩意之人,今既真怒攻心,又勾起往事,便冷笑道:“好個美人!真像病西施了。你天天作這輕狂樣兒給誰看?你幹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我且放著你,自然明兒揭你的皮!寶玉今日可好些?”晴雯一聽如此說,心內大異,便知有人暗算了他。雖然著惱,隻不敢作聲。他本是個聰敏過頂的人,見問寶玉可好些,他便不肯以實話對,隻說:“我不大到寶玉房裏去,又不常和寶玉在一處,好歹我不能知道,隻問襲人麝月兩個。”王夫人道:“這就該打嘴!你難道是死人,要你們作什麼!”晴雯道:“我原是跟老太太的人。因老太太說園裏空大人少,寶玉害怕,所以撥了我去外間屋裏上夜,不過看屋子。我原回過我笨,不能伏侍。老太太罵了我,說‘又不叫你管他的事,要伶俐的作什麼。’我聽了這話才去的。不過十天半個月之內,寶玉悶了大家頑一會子就散了。至於寶玉飲食起坐,上一層有老奶奶老媽媽們,下一層又有襲人麝月秋紋幾個人。我閑著還要作老太太屋裏的針線,所以寶玉的事竟不曾留心。太太既怪,從此後我留心就是了。”王夫人信以為實了,忙說:“阿彌陀佛!你不近寶玉是我的造化,竟不勞你費心。既是老太太給寶玉的,我明兒回了老太太,再攆你。”因向王善保家的道:“你們進去,好生防他幾日,不許他在寶玉房裏睡覺。等我回過老太太,再處治他。”喝聲“去!站在這裏,我看不上這浪樣兒!誰許你這樣花紅柳綠的妝扮!”晴雯隻得出來,這氣非同小可,一出門便拿手帕子握著臉,一頭走,一頭哭,直哭到園門內去。

這裏王夫人向鳳姐等自怨道:“這幾年我越發精神短了,照顧不到。這樣妖精似的東西竟沒看見。隻怕這樣的還有,明日倒得查查。”鳳姐見王夫人盛怒之際,又因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耳目,常調唆著邢夫人生事,縱有千百樣言詞,此刻也不敢說,隻低頭答應著。王善保家的道:“太太請養息身體要緊,這些小事隻交與奴才。如今要查這個主兒也極容易,等到晚上園門關了的時節,內外不通風,我們竟給他們個猛不防,帶著人到各處丫頭們房裏搜尋。想來誰有這個,斷不單隻有這個,自然還有別的東西。那時翻出別的來,自然這個也是他的。”王夫人道:“這話倒是。若不如此,斷不能清的清白的白。”因問鳳姐如何。鳳姐隻得答應說:“太太說的是,就行罷了。”王夫人道:“這主意很是,不然一年也查不出來。”於是大家商議已定。

至晚飯後,待賈母安寢了,寶釵等入園時,王善保家的便請了鳳姐一並入園,喝命將角門皆上鎖,便從上夜的婆子處抄檢起,不過抄檢出些多餘攢下蠟燭燈油等物。王善保家的道:“這也是贓,不許動,等明兒回過太太再動。”於是先就到怡紅院中,喝命關門。當下寶玉正因晴雯不自在,忽見這一幹人來,不知為何直撲了丫頭們的房門去,因迎出鳳姐來,問是何故。鳳姐道:“丟了一件要緊的東西,因大家混賴,恐怕有丫頭們偷了,所以大家都查一查去疑。”一麵說,一麵坐下吃茶。王善保家的等搜了一回,又細問這幾個箱子是誰的,都叫本人來親自打開。襲人因見晴雯這樣,知道必有異事,又見這番抄檢,隻得自己先出來打開了箱子並匣子,任其搜檢一番,不過是平常動用之物。隨放下又搜別人的,挨次都一一搜過。到了晴雯的箱子,因問:“是誰的,怎不開了讓搜?”襲人等方欲代晴雯開時,隻見晴雯挽著頭發闖進來,豁一聲將箱子掀開,兩手捉著底子,朝天往地下盡情一倒,將所有之物盡都倒出。王善保家的也覺沒趣,看了一看,也無甚私弊之物。回了鳳姐,要往別處去。鳳姐兒道:“你們可細細的查,若這一番查不出來,難回話的。”眾人都道:“都細翻看了,沒什麼差錯東西。雖有幾樣男人物件,都是小孩子的東西,想是寶玉的舊物件,沒甚關係的。”鳳姐聽了,笑道:“既如此咱們就走,再瞧別處去。”

說著,一徑出來,因向王善保家的道:“我有一句話,不知是不是。要抄檢隻抄檢咱們家的人,薛大姑娘屋裏,斷乎檢抄不得的。”王善保家的笑道:“這個自然。豈有抄起親戚家來。”鳳姐點頭道:“我也這樣說呢。”一頭說,一頭到了瀟湘館內。黛玉已睡了,忽報這些人來,也不知為甚事。才要起來,隻見鳳姐已走進來,忙按住他不許起來,隻說:“睡罷,我們就走。”這邊且說些閑話。那個王善保家的帶了眾人到丫鬟房中,也一一開箱倒籠抄檢了一番。因從紫鵑房中抄出兩副寶玉常換下來的寄名符兒,一副束帶上的披帶,兩個荷包並扇套,套內有扇子。打開看時皆是寶玉往年往日手內曾拿過的。王善保家的自為得了意,遂忙請鳳姐過來驗視,又說:“這些東西從那裏來的?”鳳姐笑道:“寶玉和他們從小兒在一處混了幾年,這自然是寶玉的舊東西。這也不算什麼罕事,撂下再往別處去是正經。”紫鵑笑道:“直到如今,我們兩下裏的東西也算不清。要問這一個,連我也忘了是那年月日有的了。”王善保家的聽鳳姐如此說,也隻得罷了。

又到探春院內,誰知早有人報與探春了。探春也就猜著必有原故,所以引出這等醜態來,遂命眾丫鬟秉燭開門而待。眾人來了。探春故問何事。鳳姐笑道:“因丟了一件東西,連日訪察不出人來,恐怕旁人賴這些女孩子們,所以越性大家搜一搜,使人去疑,倒是洗淨他們的好法子。”探春冷笑道:“我們的丫頭自然都是些賊,我就是頭一個窩主。既如此,先來搜我的箱櫃,他們所有偷了來的都交給我藏著呢。”說著便命丫頭們把箱櫃一齊打開,將鏡奩、妝盒、衾袱、衣包若大若小之物一齊打開,請鳳姐去抄閱。鳳姐陪笑道:“我不過是奉太太的命來,妹妹別錯怪我。何必生氣。”因命丫鬟們快快關上。平兒豐兒等忙著替待書等關的關,收的收。探春道:“我的東西倒許你們搜閱,要想搜我的丫頭,這卻不能。我原比眾人歹毒,凡丫頭所有的東西我都知道,都在我這裏間收著,一針一線他們也沒的收藏,要搜所以隻來搜我。你們不依,隻管去回太太,隻說我違背了太太,該怎麼處治,我去自領。你們別忙,自然連你們抄的日子有呢!你們今日早起不曾議論甄家,自己家裏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們也漸漸的來了。可知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這是古人曾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裏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說著,不覺流下淚來。鳳姐隻看著眾媳婦們。周瑞家的便道:“既是女孩子的東西全在這裏,奶奶且請到別處去罷,也讓姑娘好安寢。”鳳姐便起身告辭。探春道:“可細細的搜明白了?若明日再來,我就不依了。”鳳姐笑道:“既然丫頭們的東西都在這裏,就不必搜了。”探春冷笑道:“你果然倒乖。連我的包袱都打開了,還說沒翻。明日敢說我護著丫頭們,不許你們翻了。你趁早說明,若還要翻,不妨再翻一遍。”鳳姐知道探春素日與眾不同的,隻得陪笑道:“我已經連你的東西都搜查明白了。”探春又問眾人:“你們也都搜明白了不曾?”周瑞家的等都陪笑說:“都翻明白了。”那王善保家的本是個心內沒成算的人,素日雖聞探春的名,那是為眾人沒眼力沒膽量罷了,那裏一個姑娘家就這樣起來,況且又是庶出,他敢怎麼。他自恃是邢夫人陪房,連王夫人尚另眼相看,何況別個。今見探春如此,他隻當是探春認真單惱鳳姐,與他們無幹。他便要趁勢作臉獻好,因越眾向前拉起探春的衣襟,故意一掀,嘻嘻笑道:“連姑娘身上我都翻了,果然沒有什麼。”鳳姐見他這樣,忙說:“媽媽走罷,別瘋瘋顛顛的。”一語未了,隻聽“拍”的一聲,王家的臉上早著了探春一掌。探春登時大怒,指著王家的問道:“你是什麼東西,敢來拉扯我的衣裳!我不過看著太太的麵上,你又有年紀,叫你一聲媽媽,你就狗仗人勢,天天作耗,專管生事。如今越性了不得了。你打諒我是同你們姑娘那樣好性兒,由著你們欺負他,就錯了主意!你搜檢東西我不惱,你不該拿我取笑。”說著,便親自解衣卸裙,拉著鳳姐兒細細的翻。又說:“省得叫奴才來翻我身上。”鳳姐平兒等忙與探春束裙整袂,口內喝著王善保家的說:“媽媽吃兩口酒就瘋瘋顛顛起來。前兒把太太也衝撞了。快出去,不要提起了。”又勸探春休得生氣。探春冷笑道:“我但凡有氣性,早一頭碰死了!不然豈許奴才來我身上翻賊贓了。明兒一早,我先回過老太太、太太,然後過去給大娘陪禮,該怎麼,我就領。”那王善保家的討了個沒意思,在窗外隻說:“罷了,罷了,這也是頭一遭挨打。我明兒回了太太,仍回老娘家去罷。這個老命還要他做什麼!”探春喝命丫鬟道:“你們聽他說的這話,還等我和他對嘴去不成。”待書等聽說,便出去說道:“你果然回老娘家去,倒是我們的造化了。隻怕舍不得去。”鳳姐笑道:“好丫頭,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探春冷笑道:“我們作賊的人,嘴裏都有三言兩語的。這還算笨的,背地裏就隻不會調唆主子。”平兒忙也陪笑解勸,一麵又拉了待書進來。周瑞家的等人勸了一番。鳳姐直待伏侍探春睡下,方帶著人往對過暖香塢來。

彼時李紈猶病在床上,他與惜春是緊鄰,又與探春相近,故順路先到這兩處。因李紈才吃了藥睡著,不好驚動,隻到丫鬟們房中一一的搜了一遍,也沒有什麼東西,遂到惜春房中來。因惜春年少,尚未識事,嚇的不知當有什麼事,故鳳姐也少不得安慰他。誰知竟在入畫箱中尋出一大包金銀錁子來,約共三四十個,又有一副玉帶板子並一包男人的靴襪等物。入畫也黃了臉。因問是那裏來的,入畫隻得跪下哭訴真情,說:“這是珍大爺賞我哥哥的。因我們老子娘都在南方,如今隻跟著叔叔過日子。我叔叔嬸子隻要吃酒賭錢,我哥哥怕交給他們又花了,所以每常得了,悄悄的煩了老媽媽帶進來叫我收著的。”惜春膽小,見了這個也害怕,說:“我竟不知道。這還了得!二嫂子,你要打他,好歹帶他出去打罷,我聽不慣的。”鳳姐笑道:“這話若果真呢,也倒可恕,隻是不該私自傳送進來。這個可以傳遞,什麼不可以傳遞。這倒是傳遞人的不是了。若這話不真,倘是偷來的,你可就別想活了。”入畫跪著哭道:“我不敢扯謊。奶奶隻管明日問我們奶奶和大爺去,若說不是賞的,就拿我和我哥哥一同打死無怨。”鳳姐道:“這個自然要問的,隻是真賞的也有不是。誰許你私自傳送東西的!你且說是誰作接應,我便饒你。下次萬萬不可。”惜春道:“嫂子別饒他這次方可。這裏人多,若不拿一個人作法,那些大的聽見了,又不知怎樣呢。嫂子若饒他,我也不依。”鳳姐道:“素日我看他還好。誰沒一個錯,隻這一次。二次犯下,二罪俱罰。但不知傳遞是誰。”惜春道:“若說傳遞,再無別個,必是後門上的張媽。他常肯和這些丫頭們鬼鬼祟祟的,這些丫頭們也都肯照顧他。”鳳姐聽說,便命人記下,將東西且交給周瑞家的暫拿著,等明日對明再議。於是別了惜春,方往迎春房內來。

迎春已經睡著了,丫鬟們也才要睡,眾人叩門半日才開。鳳姐吩咐:“不必驚動小姐。”遂往丫鬟們房裏來。因司棋是王善保的外孫女兒,鳳姐倒要看看王家的可藏私不藏,遂留神看他搜檢。先從別人箱子搜起,皆無別物。及到了司棋箱子中搜了一回,王善保家的說:“也沒有什麼東西。”才要蓋箱時,周瑞家的道:“且住,這是什麼?”說著,便伸手掣出一雙男子的錦帶襪並一雙緞鞋來。又有一個小包袱,打開看時,裏麵有一個同心如意並一個字帖兒。一總遞與鳳姐。鳳姐因當家理事,每每看開帖並帳目,也頗識得幾個字了。便看那帖子是大紅雙喜箋帖,上麵寫道:“上月你來家後,父母已覺察你我之意。但姑娘未出閣,尚不能完你我之心願。若園內可以相見,你可托張媽給一信息。若得在園內一見,倒比來家得說話。千萬,千萬。再所賜香袋二個,今已查收外,特寄香珠一串,略表我心。千萬收好。表弟潘又安拜具。”鳳姐看罷,不怒而反樂。別人並不識字。王家的素日並不知道他姑表姊弟有這一節風流故事,見了這鞋襪,心內已是有些毛病,又見有一紅帖,鳳姐又看著笑,他便說道:“必是他們胡寫的帳目,不成個字,所以奶奶見笑。”鳳姐笑道:“正是這個帳竟算不過來。你是司棋的老娘,他的表弟也該姓王,怎麼又姓潘呢?”王善保家的見問的奇怪,隻得勉強告道:“司棋的姑媽給了潘家,所以他姑表兄弟姓潘。上次逃走了的潘又安就是他表弟。”鳳姐笑道:“這就是了。”因道:“我念給你聽聽。”說著從頭念了一遍,大家都唬了一跳。這王家的一心隻要拿人的錯兒,不想反拿住了他外孫女兒,又氣又臊。周瑞家的四人又都問著他:“你老可聽見了?明明白白,再沒的話說了。如今據你老人家,該怎麼樣?”這王家的隻恨沒地縫兒鑽進去。鳳姐隻瞅著他嘻嘻的笑,向周瑞家的笑道:“這倒也好。不用你們作老娘的操一點兒心,他鴉雀不聞的給你們弄了一個好女婿來,大家倒省心。”周瑞家的也笑著湊趣兒。王家的氣無處泄,便自己回手打著自己的臉,罵道:“老不死的娼婦,怎麼造下孽了!說嘴打嘴,現世現報在人眼裏。”眾人見這般,俱笑個不住,又半勸半諷的。鳳姐見司棋低頭不語,也並無畏懼慚愧之意,倒覺可異。料此時夜深,且不必盤問,隻怕他夜間自愧去尋拙誌,遂喚兩個婆子監守起他來。帶了人,拿了贓證回來,且自安歇,等待明日料理。誰知到夜裏又連起來幾次,下麵淋血不止。

至次日,便覺身體十分軟弱,起來發暈,遂撐不住。請太醫來,診脈畢,遂立藥案雲:“看得少奶奶係心氣不足,虛火乘脾,皆由憂勞所傷,以致嗜臥好眠,胃虛土弱,不思飲食。今聊用升陽養榮之劑。”寫畢,遂開了幾樣藥名,不過是人參、當歸、黃芪等類之劑。一時退去,有老嬤嬤們拿了方子回過王夫人,不免又添一番愁悶,遂將司棋等事暫未理。

可巧這日尤氏來看鳳姐,坐了一回,到園中去又看過李紈。才要望候眾姊妹們去,忽見惜春遣人來請,尤氏遂到了他房中來。惜春便將昨晚之事細細告訴與尤氏,又命將入畫的東西一概要來與尤氏過目。尤氏道:“實是你哥哥賞他哥哥的,隻不該私自傳送,如今官鹽竟成了私鹽了。”因罵入畫“糊塗脂油蒙了心的。”惜春道:“你們管教不嚴,反罵丫頭。這些姊妹,獨我的丫頭這樣沒臉,我如何去見人。昨兒我立逼著鳳姐姐帶了他去,他隻不肯。我想,他原是那邊的人,鳳姐姐不帶他去,也原有理。我今日正要送過去,嫂子來的恰好,快帶了他去。或打,或殺,或賣,我一概不管。”入畫聽說,又跪下哭求,說:“再不敢了。隻求姑娘看從小兒的情常,好歹生死在一處罷。”尤氏和奶娘等人也都十分分解,說他“不過一時糊塗了,下次再不敢的。他從小兒伏侍你一場,到底留著他為是。”誰知惜春雖然年幼,卻天生成一種百折不回的廉介孤獨僻性,任人怎說,他隻以為丟了他的體麵,咬定牙斷乎不肯。更又說的好:“不但不要入畫,如今我也大了,連我也不便往你們那邊去了。況且近日我每每風聞得有人背地裏議論什麼多少不堪的閑話,我若再去,連我也編派上了。”尤氏道:“誰議論什麼?又有什麼可議論的!姑娘是誰,我們是誰。姑娘既聽見人議論我們,就該問著他才是。”惜春冷笑道:“你這話問著我倒好。我一個姑娘家,隻有躲是非的,我反去尋是非,成個什麼人了!還有一句話:我不怕你惱,好歹自有公論,又何必去問人。古人說得好,‘善惡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何況你我二人之間。我隻知道保得住我就夠了,不管你們。從此以後,你們有事別累我。”尤氏聽了,又氣又好笑,因向地下眾人道:“怪道人人都說這四丫頭年輕糊塗,我隻不信。你們聽才一篇話,無原無故,又不知好歹,又沒個輕重。雖然是小孩子的話,卻又能寒人的心。”眾嬤嬤笑道:“姑娘年輕,奶奶自然要吃些虧的。”惜春冷笑道:“我雖年輕,這話卻不年輕。你們不看書不識幾個字,所以都是些呆子,看著明白人,倒說我年輕糊塗。”尤氏道:“你是狀元榜眼探花,古今第一個才子。我們是糊塗人,不如你明白,何如?”惜春道:“狀元榜眼難道就沒有糊塗的不成。可知他們也有不能了悟的。”尤氏笑道:“你倒好。才是才子,這會子又作大和尚了,又講起了悟來了。”惜春道:“我不了悟,我也舍不得入畫了。”尤氏道:“可知你是個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惜春道:“古人曾也說的,‘不作狠心人,難得自了漢。’我清清白白的一個人,為什麼教你們帶累壞了我!”尤氏心內原有病,怕說這些話。聽說有人議論,已是心中羞惱激射,隻是在惜春分上不好發作,忍耐了大半。今見惜春又說這句,因按捺不住,因問惜春道:“怎麼就帶累了你了?你的丫頭的不是,無故說我,我倒忍了這半日,你倒越發得了意,隻管說這些話。你是千金萬金的小姐,我們以後就不親近,仔細帶累了小姐的美名。即刻就叫人將入畫帶了過去!”說著,便賭氣起身去了。惜春道:“若果然不來,倒也省了口舌是非,大家倒還清淨。”尤氏也不答話,一徑往前邊去了。不知後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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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

《紅樓夢》正文
第一回 甄士隱夢幻識通靈 賈雨村風塵懷閨秀 第二回 賈夫人仙逝揚州城 冷子興演說榮國府 第三回 賈雨村夤緣複舊職 林黛玉拋父進京都 第四回 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葫蘆僧亂判葫蘆案 第五回 遊幻境指迷十二釵 飲仙醪曲演紅樓夢 第六回 賈寶玉初試雲雨情 劉姥姥一進榮國府 第七回 送宮花賈璉戲熙鳳 宴寧府寶玉會秦鍾 第八回 比通靈金鶯微露意 探寶釵黛玉半含酸 第九回 戀風流情友入家塾 起嫌疑頑童鬧學堂 第十回 金寡婦貪利權受辱 張太醫論病細窮源 第十一回 慶壽辰寧府排家宴 見熙鳳賈瑞起淫心 第十二回 王熙鳳毒設相思局 賈天祥正照風月鑒 第十三回 秦可卿死封龍禁尉 王熙鳳協理寧國府 第十四回 林如海捐館揚州城 賈寶玉路謁北靜王 第十五回 王鳳姐弄權鐵檻寺 秦鯨卿得趣饅頭庵 第十六回 賈元春才選鳳藻宮 秦鯨卿夭逝黃泉路 第十七回 大觀園試才題對額 榮國府歸省慶元宵 第十八回 隔珠簾父女勉忠勤 搦湘管姊弟裁題詠 第十九回 情切切良宵花解語 意綿綿靜日玉生香 第二十回 王熙鳳正言彈妒意 林黛玉俏語謔嬌音 第二十一回 賢襲人嬌嗔箴寶玉 俏平兒軟語救賈璉 第二十二回 聽曲文寶玉悟禪機 製燈迷賈政悲讖語 第二十三回 西廂記妙詞通戲語 牡丹亭豔曲警芳心 第二十四回 醉金剛輕財尚義俠 癡女兒遺帕惹相思 第二十五回 魘魔法姊弟逢五鬼 紅樓夢通靈遇雙真 第二十六回 蜂腰橋設言傳心事 瀟湘館春困發幽情 第二十七回 滴翠亭楊妃戲彩蝶 埋香塚飛燕泣殘紅 第二十八回 蔣玉菡情贈茜香羅 薛寶釵羞籠紅麝串 第二十九回 享福人福深還禱福 癡情女情重愈斟情 第三十回 寶釵借扇機帶雙敲 齡官劃薔癡及局外 第三十一回 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因麒麟伏白首雙星 第三十二回 訴肺腑心迷活寶玉 含恥辱情烈死金釧 第三十三回 手足耽耽小動唇舌 不肖種種大承笞撻 第三十四回 情中情因情感妹妹 錯裏錯以錯勸哥哥 第三十五回 白玉釧親嚐蓮葉羹 黃金鶯巧結梅花絡 第三十六回 繡鴛鴦夢兆絳芸軒 識分定情悟梨香院 第三十七回 秋爽齋偶結海棠社 蘅蕪苑夜擬菊花題 第三十八回 林瀟湘魁奪菊花詩 薛蘅蕪諷和螃蟹詠 第三十九回 村姥姥是信口開合 情哥哥偏尋根究底 第四十回 史太君兩宴大觀園 金鴛鴦三宣牙牌令 第四十一回 櫳翠庵茶品梅花雪 怡紅院劫遇母蝗蟲 第四十二回 蘅蕪君蘭言解疑癖 瀟湘子雅謔補餘香 第四十三回 閑取樂偶攢金慶壽 不了情暫撮土為香 第四十四回 變生不測鳳姐潑醋 喜出望外平兒理妝 第四十五回 金蘭契互剖金蘭語 風雨夕悶製風雨詞 第四十六回 尷尬人難免尷尬事 鴛鴦女誓絕鴛鴦偶 第四十七回 呆霸王調情遭苦打 冷郎君懼禍走他鄉 第四十八回 濫情人情誤思遊藝 慕雅女雅集苦吟詩 第四十九回 琉璃世界白雪紅梅 脂粉香娃割腥啖膻 第五十回 蘆雪庵爭聯即景詩 暖香塢雅製春燈謎 第五十一回 薛小妹新編懷古詩 胡庸醫亂用虎狼藥 第五十二回 俏平兒情掩蝦須鐲 勇晴雯病補雀金裘 第五十三回 寧國府除夕祭宗祠 榮國府元宵開夜宴 第五十四回 史太君破陳腐舊套 王熙鳳效戲彩斑衣 第五十五回 辱親女愚妾爭閑氣 欺幼主刁奴蓄險心 第五十六回 敏探春興利除宿弊 時寶釵小惠全大體 第五十七回 慧紫鵑情辭試忙玉 慈姨媽愛語慰癡顰 第五十八回 杏子陰假鳳泣虛凰 茜紗窗真情揆癡理 第五十九回 柳葉渚邊嗔鶯吒燕 絳雲軒裏召將飛符 第六十回 茉莉粉替去薔薇硝 玫瑰露引來茯苓霜 第六十一回 投鼠忌器寶玉瞞贓 判冤決獄平兒行權 第六十二回 憨湘雲醉眠芍藥裀 呆香菱情解石榴裙 第六十三回 壽怡紅群芳開夜宴 死金丹獨豔理親喪 第六十四回 幽淑女悲題五美吟 浪蕩子情遺九龍珮 第六十五回 賈二舍偷娶尤二姨 尤三姐思嫁柳二郎 第六十六回 情小妹恥情歸地府 冷二郎一冷入空門 第六十七回 見土儀顰卿思故裏 聞秘事鳳姐訊家童 第六十八回 苦尤娘賺入大觀園 酸鳳姐大鬧寧國府 第六十九回 弄小巧用借劍殺人 覺大限吞生金自逝 第七十回 林黛玉重建桃花社 史湘雲偶填柳絮詞 第七十一回 嫌隙人有心生嫌隙 鴛鴦女無意遇鴛鴦 第七十二回 王熙鳳恃強羞說病 來旺婦倚勢霸成親 第七十三回 癡丫頭誤拾繡春囊 懦小姐不問累金鳳 第七十四回 惑奸讒抄檢大觀園 矢孤介杜絕寧國府 第七十五回 開夜宴異兆發悲音 賞中秋新詞得佳讖 第七十六回 凸碧堂品笛感淒清 凹晶館聯詩悲寂寞 第七十七回 俏丫鬟抱屈夭風流 美優伶斬情歸水月 第七十八回 老學士閑征姽嫿詞 癡公子杜撰芙蓉誄 第七十九回 薛文龍悔娶河東獅 賈迎春誤嫁中山狼 第八十回 美香菱屈受貪夫棒 王道士胡謅妒婦方 第八十一回 占旺相四美釣遊魚 奉嚴詞兩番入家塾 第八十二回 老學究講義警頑心 病瀟湘癡魂驚惡夢 第八十三回 省宮闈賈元妃染恙 鬧閨閫薛寶釵吞聲 第八十四回 試文字寶玉始提親 探驚風賈環重結怨 第八十五回 賈存周報升郎中任 薛文起複惹放流刑 第八十六回 受私賄老官翻案牘 寄閑情淑女解琴書 第八十七回 感深秋撫琴悲往事 坐禪寂走火入邪魔 第八十八回 博庭歡寶玉讚孤兒 正家法賈珍鞭悍仆 第八十九回 人亡物在公子填詞 蛇影杯弓顰卿絕粒 第九十回 失綿衣貧女耐嗷嘈 送果品小郎驚叵測 第九十一回 縱淫心寶蟾工設計 布疑陣寶玉妄談禪 第九十二回 評女傳巧姐慕賢良 玩母珠賈政參聚散 第九十三回 甄家仆投靠賈家門 水月庵掀翻風月案 第九十四回 宴海棠賈母賞花妖 失寶玉通靈知奇禍 第九十五回 因訛成實元妃薨逝 以假混真寶玉瘋顛 第九十六回 瞞消息鳳姐設奇謀 泄機關顰兒迷本性 第九十七回 林黛玉焚稿斷癡情 薛寶釵出閨成大禮 第九十八回 苦絳珠魂歸離恨天 病神瑛淚灑相思地 第九十九回 守官箴惡奴同破例 閱邸報老舅自擔驚 第一百回 破好事香菱結深恨 悲遠嫁寶玉感離情 第一百一回 大觀園月夜感幽魂 散花寺神簽驚異兆 第一百二回 寧國府骨肉病災祲 大觀園符水驅妖孽 第一百三回 施毒計金桂自焚身 昧真禪雨村空遇舊 第一百四回 醉金剛小鰍生大浪 癡公子餘痛觸前情 第一百五回 錦衣軍查抄寧國府 驄馬使彈劾平安州 第一百六回 王熙鳳致禍抱羞慚 賈太君禱天消禍患 第一百七回 散餘資賈母明大義 複世職政老沐天恩 第一百八回 強歡笑蘅蕪慶生辰 死纏綿瀟湘聞鬼哭 第一百九回 候芳魂五兒承錯愛 還孽債迎女返真元 第一百十回 史太君壽終歸地府 王鳳姐力詘失人心 第一百十一回 鴛鴦女殉主登太虛 狗彘奴欺天招夥盜 第一百十二回 活冤孽妙尼遭大劫 死讎仇趙妾赴冥曹 第一百十三回 懺宿冤鳳姐托村嫗 釋舊憾情婢感癡郎 第一百十四回 王熙鳳曆幻返金陵 甄應嘉蒙恩還玉闕 第一百十五回 惑偏私惜春矢素誌 證同類寶玉失相知 第一百十六回 得通靈幻境悟仙緣 送慈柩故鄉全孝道 第一百十七回 阻超凡佳人雙護玉 欣聚黨惡子獨承家 第一百十八回 記微嫌舅兄欺弱女 驚謎語妻妾諫癡人 第一百十九回 中鄉魁寶玉卻塵緣 沐皇恩賈家延世澤 第一百二十回 甄士隱詳說太虛情 賈雨村歸結紅樓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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