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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晉演義 作者:蔡東藩  

第八十七回 掃殘孽南燕定都 立奸叔東宮失位

掃殘孽南燕定都立奸叔東宮失位

卻說北涼主段業,用沮渠蒙遜為尚書左丞,貌似信用,暗實猜嫌,蒙遜窺業意,深自晦匿。業授門下侍郎馬權為張掖太守,甚見親重。權自恃豪略,蔑視蒙遜,蒙遜遂伺隙譖權,業信以為真,將權殺死。蒙遜既除去一患,還想設法除業,因複語從兄男成道:“段業愚暗,非濟亂才,信讒愛佞,鑒斷不明,前有索嗣馬權,為業心腹,未可急圖,今已皆誅死,我正可下手,除業奉兄,兄以為何如?”男成道:“業本孤客,為我家所擁立,彼得我兄弟,情同魚水,人既親我,我不應背人,背人不祥。”蒙遜即默然趨出。越宿,即向業而陳,願出為西安太守。業正慮蒙遜內逼,巴不得他離開眼前,既得此請,當即樂從。蒙遜佯赴外任,致書男成,約與同祭蘭門山,暗中卻先使司馬許成,入告段業道:“男成將乞假為亂,若求祭蘭門山。便見臣言不虛了。”業疑信參半,到了次日,果由男成請假,謂須出祭蘭門山。業遂信許成言,把他拿下,勒令自殺。耳軟若此,不死何為?男成道:“蒙遜先與臣謀反,臣因兄弟至親,但加斥責,不忍遽發。今與臣共約祭山,反誣臣為逆,臣若朝死,彼必夕發,為大王計,不若詐言臣死,暴臣罪惡,待蒙遜倡亂,然後出臣往討,名正言順,無憂不克了。”業竟不肯聽,迫使速死。愚憒之至。

蒙遜聞男成死狀,便泣告部眾道:“我兄男成,忠事段王,反被枉殺,豈不可恨?況我等擁段為主,本欲安土息民,今段王如此無道,戮害忠良,試想我等還能安枕麼?諸君如肯為我兄複仇,請速從我來。”殺兄求逞,心術之險,自古罕聞。部眾未悉陰謀,並懷男成舊恩,便即泣涕應命,踴躍從行,霎時間已得萬人。便由蒙遜引逼氐池,鎮軍臧莫孩,率眾請降,羌胡亦多響應。蒙遜又進屯侯塢,業至此悔殺男成,亟授梁中庸為武衛將軍,飭使專征。右將軍田昂,得罪被囚,業複將他釋放,令與中庸共討蒙遜。別將王豐孫入諫道:“昂貌恭心險,不宜重用。且羈囚有日,定必懷仇,奈何反使他討逆呢?”業蹙然道:“我亦未嚐無疑,但事至今日,非昂不能討蒙遜,卿且勿言!”疑人勿用,業乃反是,真是該死!昂奉命出發,一至侯塢,即率騎五百,歸降蒙遜。中庸麾下各將士,不戰先潰,害得中庸無法可施,也隻好向蒙遜請降。

蒙遜毫不費力,長驅直進,竟到張掖。昂兄子承愛,願為內應,就斬關納蒙遜軍。業惶急萬狀,號召左右,已皆奔散,頓時抖做一團,沒法擺布。俄而蒙遜率兵進來,業越加驚慌,不得已流涕語蒙遜道:“孤孑然一身,為君家所推,勉居此位,今願推位讓國,但乞全我一命,使得東還,與妻子相見,便是再造宏恩了。”還想求生,徒形其醜。蒙遜回顧部眾道:“彼殺人時,並未加憐,今死在目前,倒想人憐惜,汝等以為可恕麼?”部眾聽了,都說是可殺可殺,殺聲一起,便由蒙遜順手一揮,眾刃齊進,就使段業銅頭鐵額,到此也裂成數段了。蒙遜既得斬業,便召集梁中庸等,擬立嗣主。全是詐偽。中庸等當然推立蒙遜,蒙遜尚謙讓三分,但自稱大都督大將軍涼州牧張掖公,改元永安,署從兄伏奴為鎮軍領張掖太守,封和平侯,弟挐為建忠將軍,封都穀侯,田昂為鎮南將軍,領西郡太守,臧莫孩為輔國將軍,梁中庸房晷為左右長史,張胄徽裎笥宜韭恚忌獍裁瘢際笤謾?垂伲∧*道蒙遜竊位的方法,善不善呢?刁不刁呢?

小子一支禿筆,演述這邊,又不得不演述那邊。當時南燕王慕容德,已自滑台徙都廣固,竟由王稱帝了,回應八十二回。說來又有一段表白,請看官瀏覽下去。五胡十六國時,實是頭緒紛繁,不能不特筆表明。先是秦主苻登,為姚興所滅,事見前文。登弟廣收拾殘眾,奔依南燕。慕容德令為冠軍將軍,使居乞活堡,會熒惑守東井,有人謂秦當複興,廣遂自稱秦王,擊敗南燕北地王慕容鍾。德乃留魯王慕容和守滑台,自率精騎討廣,竟得蕩平,斬廣了事。不意滑台留守慕容和,竟為長史李辯所殺,舉城降魏。德聞報大怒,即欲引兵還攻。前鄴令韓範諫阻道:“前時魏為客,我為主,今日我為客,魏為主,客主情形,大不相同,人心危懼,不可再戰。今宜先據一方,自立根本,然後養足兵力,取還滑台,方為上計。”正議論間,帳外報稱右衛將軍慕容雲到來。此慕容雲與高雲不同。德即傳入。雲獻上李辯首級,並言已救出將士家屬二萬餘口,一並帶來。德軍正係念家眷,得了此信,統去分別認領,聚首言歡。

德又集將佐商議道:“苻廣雖平,滑台複失,進有強敵,退無所依,將用何策?”給事中書令張華進言道:“彭城為楚舊都,依山帶川,地廣民饒,可取作基本,急往勿延。”德不甚讚成,猶豫未答。慕容鍾慕輿護封逞韓等,謂不如仍攻滑台。獨尚書潘聰獻議道:“滑台四通八達,不易安居,且北通大魏,西接強秦,兩國環伺,防不勝防。彭城土廣人稀,坦平無險,又距晉甚近,晉必與我相爭,我長陸戰,彼長水戰,就使我幸得彭城,到了秋夏霖潦的時候,江淮水漲,千裏為湖,晉人鼓棹前來,如何抵禦?故欲取彭城,亦非久計。惟青齊沃壤,向號東秦,地方二千裏,戶口十餘萬,右控山河,左負大海,可謂用武勝地;況廣固為曹嶷所營,曹嶷事見前。山形險峻,足為皇都,今被辟閭渾據住,渾本燕臣,辜負國恩,今宜遣辯士先往招諭,再用大兵在後繼進,彼若不從,一戰可下。既得廣固,然後閉關養銳,伺釁乃動,這也好似西漢的關中,東漢的河內呢。”德尚以為疑,特遣牙門蘇撫,往詢齊州沙門僧朗。朗素善占候,與撫相見,撫即自陳來意,並述群臣各議。朗答道:“三策中莫如潘議。按諸天道,亦無不合。今歲彗星起自奎婁,遂掃虛危,奎婁二星,當魯分野,虛危二星,當齊分野,彗星適現,正是除舊布新的天象。今請先定兗州,巡撫琅琊,待至秋風戒令,乃可北轉臨齊,應天順人,正在此舉。”撫又密問道:“將來曆年幾何?”朗微笑不言。撫再三固問,朗乃布蓍占易,詳審卦兆,才密告道:“燕衰庚戌,年適一紀,傳世及子。”為後文南燕敗亡張本。撫驚起道:“有這般短促麼?”朗說道:“卦兆如是,無關人事,但留證後來便了。”人果不能勝天嗎?撫當即告別,還報慕容德,但說當進取廣固,所有年數長短,不敢遽述。

德遂決意東行,引兵入薛城。兗州北鄙諸郡縣,望風迎降。德另置守宰,禁兵侵掠,百姓安堵,統齎牛酒犒軍。德又遣諭齊郡太守辟閭渾,辟閭渾抗命不從,乃命慕容鍾率步騎二萬,即日進攻,自率兵進據琅琊。徐兗人民,陸續歸附,數達十餘萬戶。兗州守將任安,棄城遁去。渤海太守封孚,就是後燕的吏部尚書,前次蘭汗作亂,孚南奔辟閭渾,渾令他署守渤海。蘭汗亂事,見八十二回。及德至莒城,孚乃出降。德大喜道:“我得平青州,尚不足喜,所喜者在得卿呢。”遂委任機密,事輒與商。再擬進軍廣固,為鍾後援。辟閭渾聞德將至,徙八千餘家守廣固,遣司馬崔誕守薄荀,平原太守張豁守柳泉,誕豁俱遣子奉書,向德投誠。渾孤立無助,當然驚駭,急挈妻子奔魏。行至莒城,被德將劉剛追及,擒住斬首。渾有少子道秀,自詣德營,願與父俱死。德歎息道:“父雖不忠,子獨能孝,我何忍加誅呢?”遂赦免道秀,隻殺渾參軍張瑛,隨即入據廣固,作為都城,並為僧朗建神通寺,酬絹百匹。越年,德自稱皇帝,即位南郊,改元建平。因人民不易避諱,特在德字上加一備字,叫做備德,即援二名不偏諱故例,詔示境內。名果能副實麼?複在宮南建築祖廟,遣使致祭,奉策告成,追諡前燕主慕容暐為幽皇帝,用慕容鍾為司徒,慕輿拔為司空,封孚為左仆射,慕輿護為右仆射,立妻段氏為皇後。後即段儀次女季妃,自誓不作庸夫婦,見六十回回。至此果得為南燕後,也可謂如願以償了。

惟備德為前燕主慕容皝少子,母公孫氏嚐夢日入臍,因致懷孕。生備德時,尚晝寢未醒,及侍女驚呼,方醒寤起床。皝謂此兒寤生,頗似鄭莊公,將來必有大德,乃以德為名。鄭莊亦未見有德。及為範陽王,由後秦太史令高魯,遺贈玉璽一紐,上有篆文鐫著,係“天命燕”三字。又圖讖秘文,載有四語雲:“有德者昌,無德者亡,德受天命,柔而複剛。”此外尚有童謠雲:“大風蓬勃揚塵埃,八井三刀卒起來,四海鼎沸中山頹,唯有德人據三台。”為了種種征驗,所以備德入廣固,終稱尊號。獨母公孫氏及兄慕容納,陷落長安。備德前時別母,曾留金刀與訣,及從慕容垂起兵背秦,秦苻昌收捕備德家屬,殺納及備德諸子,公孫氏因老免死。納妻段氏方娠,下獄待刑,獄掾呼延平,為備德故吏,私釋二人,同奔羌中。納妻段氏,生下一男,就是慕容超。超年十歲,祖母公孫氏方歿,臨危時取出金刀,付超垂囑道:“這是汝叔留下的紀念。若天下太平,汝可東往尋叔,齎刀送還便了。”超自然受教。呼延平代為理喪,複恐秦人掩捕,轉挈超母子往投後涼。備德屢遣使入關,訪問母兄,杳無下落,後由故吏趙融從長安東來,具述前情,才知母兄凶聞,備德連番慟哭,甚至嘔血,寢疾數日,經良醫調治,始得漸愈。但兄納妻子,逃入後涼,不但備德無從探悉,就是趙融亦未嚐聞知。後來超得東歸,容至下文表明,敘入此段,為立超嗣位伏案。小子卻要敘入後燕了。

後燕主慕容盛,苛刻少恩,前文中已經敘過,見八十三回。勉強過了二年,宗族親舊,多半攜貳。盛尚不知恩撫,單靠著暗地鉤考的思想,尋隙索瘢,不遺餘力,獨有一種曖昧的事情,發自太後宮中,盛雖自矜明察,反被她始終瞞著,毫無所聞。丁太後為盛伯母,看官應早閱悉,見八十二回。她本是個燕中的尤物。到了中年,還是豐容盛鬋,雪貌花膚,就中有個河間公慕容熙,索性漁色,又仗著皇叔懿親,驃騎重任,時常出入宮廷,謁問太後。丁氏見他年甫逾冠,綽有豐儀,好一個翩翩公子,免不得另眼相看。熙就此勾引,朝挑暮撥,惹動丁氏情腸,你有情,我有意,彼此不顧嫂叔名義,竟湊成一番露水緣。宮中大小婦寺,就使得知,總教利誘勢驅,自然不敢多口,隻礙著主子慕容盛,不好明目張膽,夜夜交歡。盛又嚐調熙遠征,東伐高句驪,北討奚契丹,情郎行役,閨婦懷愁,個中況味,唯有兩人親嚐,不能與外人訴說,所以兩人視盛,已似眼中釘一般,恨不得置盛死地,好讓他日夜歡娛。謀夫殺子,多由縱奸所致。可巧燕主盛長樂三年,盛往伐庫莫奚,大獲而還,飲至行賞,宮廷交慶。左將軍慕容國,與秦輿段讚等,謀率禁兵襲盛,熙與丁氏,稍有所聞,但望他一舉成功,偏偏機事未密,被盛察覺,竟將慕容國等先行拿斬,連坐至五百餘人,惟輿子興讚子泰等,幸得逃脫。過了數日,興與泰串同思悔侯段璣,見八十三回。夜入禁中,鼓噪大呼,響震屋瓦。盛聞變起床,亟率左右出戰,擊退亂黨,璣亦被創,走匿廂屋間。忽有一賊潛躡盛後,用刀斫盛。盛聞聲躍起,身雖閃免,足已受傷,回顧那賊,卻一閃兒不見了。此賊恐係丁氏所遣。盛忍不住痛苦,忙乘輦出升前殿,申約禁衛,宣召叔父河間公熙,擬囑後事。熙尚未至,盛已暈倒座上,經左右舁入內廷,便即斷氣。中壘將軍慕容拔,冗從仆射郭仲,急入白太後丁氏。丁氏裝出一副淚容,顰眉與語道:“嗣主不測,為賊所傷,現惟有亟立新君,捕誅賊黨,方足安慰先靈。”慕容拔道:“太子在外,請即迎立。”丁氏道:“國家多難,宜立長君,太子年幼,恐不堪承祚呢。”郭仲從旁(禁止)道:“太子即不可立,不如迎立平原公。”丁氏又複搖首。再由慕容拔等請示,丁氏乃推出那心上人兒,說他名望素隆,足靖國難。又溫言籠絡拔等,即令他乘夜往迎,休得漏泄。拔等奉命而出,適值慕容熙進來,遂導令入宮,準備即位。又好與丁氏續歡了。

轉眼間,便是天明,群臣聯翩入朝,才知盛已暴歿。內廷有擇立長君的消息,當時平原公慕容元,係盛季弟,曾任司徒尚書令,群望相屬,總道是不立太子,必立太弟,就是郭仲所說,也屬此人。偏待了半晌,由內侍傳出太後手詔,乃是繼立河間公熙,竟使叔承侄統,大眾未免驚愕。但因熙職掌兵權,不好反抗,隻得聯名上書,向熙勸進。熙尚謂元宜嗣位,故意推讓。元當然固辭,熙遂僭即尊位,捕誅叛臣段璣,及秦興段鬚等人,並夷三族。且將平原公元,亦牽入案內,隻說是與璣同謀,迫令自盡。真是辣手。乃下令大赦,為盛營葬。盛在位三年,歿時隻二十九歲,追諡昭武皇帝,廟號中宗,出葬興平陵。丁氏亦出都送葬,尚未還宮,中領軍慕容提,及步軍校尉張佛等,謀立故太子定,乘間發難。偏有人報知慕容熙,熙忙發兵捕獲慕容提張佛,立即斬首,並將定一並賜死。又下了一次毒手。及丁氏回來,宮廷已安靜如常了。熙再頒赦令,改元光始,把北燕台改稱大單於台,置在右輔,位次尚書,每日除視朝外,惟與太後丁氏調情取樂,儼然與伉儷相似。丁氏亦華裝盛飾,日夜陪著,還道天長地久,生死不離,那知男子心腸,本多薄幸;再加丁氏華年,要比熙加長十餘齡,熙未免嫌她年老,暗囑左右幸臣,采選美人兒入宮。湊巧有一對姊妹花,流寓龍城,得被選入。經熙仔細端詳,端的是麵似桃花,眉似柳葉,目如點漆,發如堆雲,齒若瓠犀,領若蝤蠐,再加一副輕盈體態,畫筆難描,真令熙喜極欲狂,真把魂靈兒交付兩美,惹得顛倒迷離,慢慢地按定了神,訊明姓氏,方知是前中山尹苻謨女兒,長名娀娥,次名訓英。見八十一回。熙也不暇再問來曆,便命左右擺起盛宴,令兩美左右侍飲。紅燈綠酒,翠鬢朱顏,真個是春色撩人,無情不醉。況熙係登徒子一流人物,怎得不讒涎欲滴?才飲數觥,已按不住欲火,便摟住兩美,同入歡幃,去做那陽台夢了。小子有詩歎道:

冶容本是誨淫媒,況複嬌雛並翼來。

一箭雙雕原快事,誰知極樂即生哀。

熙既得了大小苻女,左擁右抱,歡愛的了不得,當然將丁氏冷淡下去,欲知後事,且看下回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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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午之季,五胡雲擾,無禮無義,其淆亂也甚矣!沮渠蒙遜欲廢主而竊國,雖賣兄亦所不恤,兄可賣,主亦何不可弑乎?慕容德之下青齊,入廣固,定都稱帝,似奪之於亂臣之手。於後燕絕不相關,然德既為後燕臣,後燕未亡,德烏能稱帝?是德固無君也。若慕容熙更不足責矣。太後可烝,太子可殺,淫凶暴戾,淩侮孤寡,此而畀之以國,天道果真無知乎?但稔惡必亡,近報在身,遠報在兒孫,覺於慕容熙之結果,不及慕容德,又不及沮渠蒙遜,乃知惡愈甚者亡愈速,天道固非盡無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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