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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庸章句 作者:子思  

南懷瑾老師講中庸06

《中庸》上次我們講到第十二章,第十二章講道的原則、如何見道,這個道的大原則在什麼地方。第十三章今天開始是講如何修道,那麼在《中庸》講修道的道理: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
就是講修道的道理。在《中庸》上講修道的原則,基本上就是抱定一個字“素”,“素位而行”。素,我們都曉得就是樸素的素,素就是白淨,單獨中文字的解釋。那麼,如果借用的意義,它的意義、所謂素,就是非常平常、本分,所以真正一個見了道的人,如何去修道?修道的道理與法則非常簡單,就是能夠保持其平素而樸素。就是說拿現在講,素的本位,在自己本來的崗位上不變動;所謂“素其位而行”,這個位就是本位,現在生命之崗(位),所謂崗位,不離開自己的崗位。“不願乎其外”,就是說不管外來的影響,不受外界的刺激,不受外界的環境影響,
這個理論講起來都很容易,做起來非常難。因此下麵連著幾點:
“素富貴,行乎富貴”。本來自己出身富貴,或者是現在遭遇正在富貴中,並不是富貴裏麵不可以修道,非要跑到山裏頭去、到廟上去,或者把自己搞得可憐兮兮的像個叫化子一樣的叫做修道,不一定。所謂“素富貴”,就在富貴的本位上可以修道。假設說現在的環境或者自己的本來是貧與賤,富與貴是兩件事哦!我們隨便帶過去,想是大家都知道,所以不多加解釋。富是富,貴是貴,嚴格地講起富貴兩個解釋有很多了。所以平常我們都看到過年的時候門口貼的“五福臨門”,“五福”出在中國文化《書經》,中國文化的根本。五福裏頭不言“貴”,沒得貴字,隻有“富”。“貴”是後世人的觀念,地位高了有權位叫做貴,這是後世的觀念。但是貴有幾種,譬如普通把權位這一些叫做貴;再有兩種,還有清貴。過去所謂貴,多半沒有錢。那麼說真正的富貴兩個連起來,解釋所謂是“有錢”,是現在人的觀念。所以富是富、貴是貴,這個不多做解釋。
貧是貧,窮是窮哦!有人說笑話,中國字這個“貧”字跟“貪”字兩個差不多的,貪過頭了就變成貧了。那個上麵一個命令,下麵一個寶貝,那麼你的寶貝可以命令歸你,鈔票等於是寶貝你可以指揮用,那就必須要貪。貪者,並不就是貪汙的意思,就是你要貪、占有。但是過分了,寶貝就分掉了,“分”字下有個寶“貝”就是貧了。不過,古人把貧字還寫得好一點,中國字很麻煩是“窮”字,“窮”比“貧”還厲害!你看我們經常說的看到窮(窮)字就有一點害怕,一個洞(上麵是個“穴”),下麵是個身體的身,身體都弓攏來見不得人,像一個弓一樣鑽到那個洞裏不敢出來了,這就叫窮到極點了(一笑)!中國字往往有許多用象形、拆字一樣可以解釋。所以,貧是貧。“賤”,賤又是一種:勞苦,處處在痛苦中,衣食不能具足等等,謂之賤。所以貧賤又是一種。所以人在貧賤也可以修道;富貴也可以修道。
夷狄,也是一個名詞、兩種:東夷、西狄。那麼過去上古的文化,文化的重心在我們中國、中原,四邊的邊區地帶還是落後地區,所謂南蠻、北狄,狄是北方,東夷、西戎,東邊的邊疆民族文化沒有開化謂之“夷”,西麵就是“戎”。所以夷狄,也就是代表邊區文化落伍的地方。“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患難我們現在都連到一個名詞在用,也是兩個:“患”是病苦,有病的痛苦;“難”是遭遇各種困難,做事情不順利、環境不好、處處受打擊,這個是難;合起來叫做患難,那麼也可以說艱難困苦;在艱難困苦裏頭也可以修道。所以“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一個真正了解了“道”的人,沒有在哪一個環境不自在的;說在這個環境不自在,另外要找高山上去,或者去住茅蓬那個裏頭才有道。(那沒有道,小路都沒有一條,大路在都市上,道在都市上——這個是笑話的意思。)也就是說一個真正修道的人各安其本位,這是以道的理想而講。那麼中庸這種文化思想影響幾千年,這個民族的精神每一個人安其本位,守其崗位,守著自己。但是你說這樣不進步嗎?不是的,而本位上是不斷地“日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不斷地進步而行道,那麼下麵說明一個理由,上麵是講原則。
在上位不淩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人,則無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
這是下麵引申這個理由了,這是特別要注意。一個人得誌了、在上位,或者譬如說你做一個老板、工商界的董事長,還是大老板;或者在政治地位,或者在某一種地位,“在上位”,“不淩下”,都不要忘記了這個“素”字,“素位而行”,我還是個我;現在的權力、位置是在上麵,但是我也是人,他也是人,人是平等,人性是一樣,所謂在上位不欺淩下麵,沒有傲慢、沒有自滿,非常平淡、非常平凡。這是在上的人,可以說“素上位,其行上位”,就在上位中可以修道。
“在下位”,什麼叫下位?你是科長,我是科員,是你下位,不是這個意思,就是說自己一生都是個平民老百姓,在過去就是所謂匹夫,普通一個人。“匹夫”這兩個字,古文叫匹夫,現在就是個人,隻有一個人。那麼在中國過去文化上所謂布衣、白衣,這都是代表一個普通人,這個下位是這個意思;非常平凡,名不見經傳,誰也不知道,就是個極普通的人。“不援上”,這個“不援上”簡單明了,不向比我高、比我有錢、比我地位好的,不過分要求,不上爬,換句話說不拍馬(現在講不拍馬屁),不想辦法去鑽營,就是這個意思。所以在上不驕,在下不自卑,素位而行。那麼,要如何做到這樣呢?
“正己而不求(於)人”。這就非常難了,完全要求自己,處處要求自己,身心方麵隻是要求自己,而不要求別人,也不向人家求什麼東西。所以孔子的學生、就是著《大學》的曾子就講過:“求於人者畏於人。”一個人對別人有所要求,不管——你就是來求人家教你一個字,求人家聽學問、聽課,乃至於說求人家寫封介紹信,無論如何,你乃至於說今天沒有醬油到隔壁借一杯醬油,“求於人者畏於人”,心裏不是味道。這個“畏”並不一定是可怕,自己就有點難過,自卑感自然就來。所以古人講“人到無求品自高”,一個人做到無求於人,人品自然高了,人品要怎麼樣高呢?自己覺得了不起,超越於人,那是傲慢,那是狂妄。怎麼樣叫做人格高呢?“人到無求品自高”。怎麼樣無求呢?要正己,就是《大學》同《中庸》所謂“誠意正身”。
“正己而不求(於)人,則無怨。”對這個社會、對人與人之間沒有埋怨的心理,沒有怨恨的心理。譬如我們經常看到年輕人,大家的經驗都曉得,出去找事情,或者見一個人找不到了以後,埋怨得要命,埋怨社會、甚至埋怨政府、或者埋怨別人,都是他不對。趕不上公共汽車的時候,拚命罵公共汽車;自己坐在公共汽車第一位的時候,看到人家趕不上,回去了還在笑呢!就是這樣,普通人不能正己。要正己能做到無怨,一切無怨,無怨到什麼程度呢?那非常難:
“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怨天尤人”是任何人都有的。下雨出來碰到雷雨沒有帶雨傘,把天都會罵一頓:這個討厭嘛,早不下遲不下,剛好我在路上下!會罵天的,所以天很難做啊。所謂“上不怨天”這個“怨天”不是怨這個下雨天、晴天這個天;人會怨起命運來,有時候人活得不如意呀,自己都怨自己的命運,對自己都會恨起來,這種心理,所以就是修養的問題。
第二呢,下呢?這個上、下是相對的名稱,不是一定是這個上麵這個天、是下麵這個人,沒有一個人躺在你腳底下,這是一個相對的名詞、形容。“下不尤人”,尤者,過錯,做錯了都推給人家身上。自己位置坐錯了,就埋怨人家位置擺不好;自己把東西碰倒了,埋怨人家怎麼把這個東西擺在路上;人都會專門推過於人的,很少能夠反求於己,反求諸己就是聖人之道。所以能夠做到“正己而不求人,則無怨”,什麼叫無怨呢?真正修養到無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一切是返照、檢查自己。
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以僥幸。
“故君子居易以俟命”。這裏這個“易”字就是平易近人的易,平常。就如此解釋就夠了。不過過去幾千年來,有許多人強調,把這個“易”字同《易經》兩個拉在一起,“居易以俟命”,一定要懂得易經八卦,然後還要會懂得算命。
“易”,我過去也聽到一個老先生,學問非常好,他說他會算命,然後一談起來,說人一定要會懂得算命,連孔子都講“居易以俟命”嘛!再引用《論語》最後一句話,“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所以要懂得算命。碰到如此的解釋,隻好笑一笑,不能講“易”,這一句話答複有過錯;也不能說不對,那他就氣得不得了,已經八九十歲的人了,你不能說他生氣。但是他的解釋也不是創作,很多書上都把這個“易”字同《易經》上的“易”拉在一起,這個觀念是不對的!
至於說該不該懂《易經》,是另外(一回事)。譬如如果要研究中國古代文化也許你們將來也碰上,我把許多經驗告訴你們。說中國過去的知識分子讀書人要懂得“三禮”,《禮記》就包括了三禮。《禮記》它有三部:《周禮》、《儀禮》、《禮記》這樣三部。《禮記》等於中國上古文化的總綱,總綱裏頭的總綱,儒釋道、諸子百家都從《禮記》出來。《周禮》是政治製度,等於說中國幾千年來的憲法裏頭的法理學,政治製度、法律製度的法理學;《儀禮》,中國人的社會禮貌、社會秩序等等;綜合起來叫做《禮記》。一個知識分子,說過去讀書人尤其要有誌於天下,所謂“不懂三禮不足以為君子也”。我們小的時候都聽到老前輩教書的時候告訴,你們年輕人不通三禮不足以為君子也。我們年輕(時)也同諸位一樣,以為這個《禮儀》有什麼看的啊?(認為)《禮記》大概專門教人行禮、磕頭,搞這一套,實際上不是,三禮是政治、軍事、經濟、哲學、社會、外交等等內容,原始的文化都包括在內,是不能不讀。可是後來有許多老先生們一直到滿清末年、民國初年,他又解釋(為)另外一種。像我聽到這些老前輩,不是沒有讀過書哦!有幾個都還是舉人哦!(那個時候的舉人拿到現在來在大學裏頭教書,那學問太多了、太有餘了。也經常講錯話。)他說一個知識分子必須要通三理,說什麼三理呢?醫理、命理、地理。
有一次我碰到一個老前輩、前清的舉人,學問很好,這個學問好不是別的了——文章好,詩好、詞好、字又好、樣樣好,一講學術啊,我們就不大同意他,他一談學術就不大理了;要談文字啊,我們瞪眼睛大了!那講得好!講文學也講得好!所以學術跟文章是兩回事。那麼我們逗他玩:“為什麼要通這個三理呢?”“哎喲!這就可以當孝子啊!人要做孝子啊!父母生病,要懂醫理就會看病;然後啊,‘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所以自己父母生病了就要八字拿出來算算,所以要通命理呦!萬一出了問題,要看塊好地給他埋了,所以要懂地理呀!”嗬,我們兩三個年輕人坐在一起,哎呀那真是肚子痛了!憋得肚子痛,不敢笑,那個不敢笑要麵不改色,還不能給他看出來是肚子裏是在笑他!那受不了,所以憋得很難受(眾笑)!那麼這個解釋“三理”呀,醫理、命理、地理,所以“君子不通三理,不足以為君子。”
這許多經驗與故事,是由於《中庸》上一句話,“君子居易以俟命”,對“易”字的解釋,這個“易”字不包括《易經》有關聯的學問,所謂醫理、命理、地理,這個無關。
就是說一個真有修養的人,生活、人生非常平常,真做到真平常,這是真修養,沒有特殊,不希奇,一切沒有特殊。“以俟命”,不是等著算命,“俟”者,等也。這個“命”字中國古書上經常提到。這個命有宗教性的觀念,就認為宇宙間生命的本來有一個冥冥中無法名之的一個力量,也可以叫他是道,叫他是主宰,也可以叫他是上帝,也可以叫他是天,也可以叫他是佛,後世叫他佛,隨便了;莊子又叫他是混沌,那麼我們黨國元老吳秩暉先生,他說這些名詞都有,反正那個東西叫他“混賬”好了!他說搞不清楚的。吳秩暉先生說叫他“混賬”。都可以,是個代號。就是說,古人用“命”,一個生命本來有一個不可知的一個力量,那麼佛學的解釋就是“業力”、“自性”,等等。所以呀這句話就是說明,一個真有學問修養的,人生,是不斷地奮鬥,不錯;不斷地努力,也不錯;但是不強求。你奮鬥、努力跟強求有兩樣嗎?應該是一樣吧?(實際)兩樣。一個人不斷……,譬如說我們有興趣念書,不斷地念書,那是你的興趣,該念的,學問知識不斷的。說我讀了書幹什麼?賣多少錢?那個(是)兩個觀念。所以荀子所謂講,“古之學者為己”,古人求學問、修道為自己,為自己的興趣而學,“今之學者為人”,現在讀書人都為人家讀的。再不然我們不是講過,有一個同學告訴我,讀大學的時候,父母管得太嚴了。他跟我講他說我們年輕的時候父母管得太嚴,有一天跟爸爸媽媽兩個吵起來,他說:“你再講!再講我不給你讀大學了!”說我是給他們讀的呦!他們要光榮嘛,家裏孩子們不讀書那沒有麵子,所以我拚命給他讀啊。他是講回想自己過去年輕(時)的心理,一般是有這麼一個東西。所以“今之學者為人”,這個是荀子在戰國時講的,他說現在一般求學啊,光吹大牛。學問幹什麼?“哦!我學好了以後,濟世救人,普利天下!”你自己都救不了!所以古人老老實實,“古之學者為己”,學問是應該做的事,你不斷地上進、努力,是人生應該走的路程,不是為他。至於說你有所成就,行有餘力,能夠救世救人也是應該做的事,也不是為他表達、也不是為他而求得自己的光榮,是這樣就是“居易”,真正是學道、做學問。
相反的行為呢?“小人”,小人跟君子都是相對的名詞,不是小人小一點、君子大一點哦!“小人行險以僥幸”。大家要切實反省,大部分的人生做人做事一般人都是走的這個路線,所以失敗的多,就是“行險”,偷巧就是行險,耍花樣也是行險,走歧路、想辦法都是行險,靠機會就是行險,都想僥幸而得之,占便宜,有一點機會就沾一點便宜,僥幸而得到;不勞而獲最好了。讀書如此、修道也如此,最後嘛,學佛的人:“你請我打坐,我來悟道,蠻好的!”有啊,古代也有啊!濟顛和尚就是替秦儈出家,窺基法師替唐太宗出家,自己沒有時間出家,叫一個人:“你代我出家,代我去修道。”這就是行險而僥幸。這怎麼行?但是你要曉得我們人生最容易犯的錯誤,我們自己的檢查,以數十年做人之經驗,深知做人做事自己經常犯這種心理上的毛病,犯“行險以僥幸”,就覺得我試一下沒有關係;他們做不對,等我來做一下,就決定成功!都有這個勇氣,有行險的勇氣,而事實上都不是正道的走法,是行險以僥幸。
那麼他引用孔子的一句話結論,作個總結:
“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諸正鵠,反求諸其身。”
古代練武功,拉弓射箭,就是現在部隊裏練打靶,所謂前麵一個標的,每一箭要射中那個紅心。那麼孔子有一天在監督學生射箭,大概有這樣一個感想。他說射箭打靶——他告訴學生們,他是機會教育——他說你們看,打靶這個道理就是人生做學問修養的道理,“失諸正鵠”,你打出去為什麼打不準那個目標?那一點為什麼不準呢?你不能怪那個目標擺歪了,要反省自己的功力、眼光對不對,所謂“反求諸其身”,要回轉來要求自己。打靶打不準沒有辦法(的時候),不能怨槍不好、子彈不好,也不能說前麵那個目標擺歪了,擺高一點了、低一點了,你隻有覺得自己功夫不夠,修養不夠。所以這個就是作結論。
人生、一個人生做人做事,做到了恰到好處,就是中庸,中庸的道理就在這裏。中庸怎麼解釋?就是孔子的——每一顆子彈、每一個動作都中在正中,準確的中心,這就是中庸之道。不是說中庸像個湯圓一樣的,你把它推過去也是圓的,推過來也是圓的。後世一般人說中華民族愛講中庸:“你說這個東西好不好?”“差不多!”“你認為不對呀?”“大概吧!也許吧!好像是這樣,再研究再研究,慢慢來,啊!”這個不是中庸,這個是“偏庸”了,就不對了。中庸是處處合適“中的”,所以你真要解釋中庸,就是孔子這兩句話解釋很清楚,“射有似乎君子(之中庸),失諸正鵠,反求諸其身。”要求在自己,正道。
那麼下麵由這個修道的道理,這一節也講個人由明道以後,明了這個道的道理,怎麼開始修,下麵第十四章講修道的擴充。
君子之道,辟如行遠必自邇,辟如登高必自卑。
這個是儒家跟佛家兩個辯論的地方,其實是後世的儒家跟佛家辯論。後世的幾千年來,自從佛學進入中國以後,兩方麵辯得很厲害。反正儒家唐朝以後,東邊拉一下佛家的東西、割一塊來,西邊割一塊道家的東西來充實,其實何必分家呢?文化是一個東西。可是他們啊,後來讀書人搞得太渺小,等到把兩邊的肉割了以後,又回轉來打兩家。[斷錄]的辯論,講佛家大慈大悲就錯了,怎麼大?慈悲必須由小而擴充大,親親、仁民、愛物之念,那麼這都引用了、很多地方都引用孔子的這幾句話,批駁佛家,什麼都是“大慈大悲”,錯了!要從親親、仁民,一步一步來。其實他不知道,佛家也是五乘道,先由人道開始起步,再修天道;天道以後修聲聞道;聲聞又緣覺;然後修菩薩道,由小乘而到大乘,一樣的。可惜他們當時啊,佛經太多了把他們壓慌了,隨便抓一本《金剛經》就來辯起來。那麼儒家的道理呢?倒是不管你學道、學佛,說以儒家為基礎來修持、行道,沒有錯。所以說君子之道,他說譬如像走路一樣修道,“辟如行遠必自邇”,“邇”就是“近”,遠跟邇兩個相對,就是遠跟近兩個相對,你必須要從門口、從本位上第一步、起步第一步從近路走起,一步一步向前麵走。“辟如登高”爬高樓你必須要從第一層樓先爬起,“必自卑”從最低的地方開始爬,不能躐等,換句話做學問也好,如果說我有特別聰明一點,人家要慢慢來學才學會,我把它翻一下、幾天;有許多同學我常常說:“哎,你把某一本書看看、某一本經看看。”“看過了。”問:“你真的看過了?”“翻過了。”我眼睛就大了,你還有本事“翻”過了?那個書蟲每一頁它都翻過了,它到底還是蟲呢!翻過有什麼用?!
像我們讀書讀了幾十年,有許多書讀了幾十年以後才忽然想到:噢!是這個道理!所以翻過了怎麼行?這就是年輕人讀書啊,有時候犯一個什麼?“行險以僥幸”;這“行險以僥幸”不行的啊!結果你是搞翻了的呀!那個學問都倒掉的呀!必須要仔細。
那麼,講了這個以後,他說要想修道而到達要行道,要學問、德行的成就,成就了以後,想影響社會國家天下,必須從你自己本身做起。所以他引用《詩經》說:
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樂且耽。宜爾室家,樂爾妻帑。
這個妻子好合,就是夫婦之間。中國文化跟其他的文化稍有不同,尤其在宗教哲學比較起來不同,他是走人道的路子。譬如我們曉得中國文化,孔子在《禮記》上提出來,“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人生的問題,形而上必須從形而下開始。《詩經》第一篇是講戀愛的事哦,“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完全是講戀愛。求之不得還睡不著,“寤寐反側”,本來就是首愛情詩,那為什麼孔子那麼無聊呢?把這樣男女追求的詩,就是根據這個“男女飲食,人之大欲存焉”。並不是教人開始修道絕對地絕欲,一般人做不到,老子也是這個主張,“少私”;絕對的大公也做不到,“少私寡欲”,盡量地克製自己,有個範圍,有個禮防,禮義的防範,是這個道理,所以《詩經》經常提到這些。講到男女夫婦之間呢?就是拿這兩句詩啊,我們過去在大學上課,經常有些同學們問我戀愛哲學,我說不懂戀愛哲學,到現在(還)下不了定論,現在才發現這兩句就是戀愛哲學的道理。
“妻子好合,如鼓瑟琴。”琴瑟合鳴,這是說音樂的合奏,合音,那個旋律彼此譬如拿中國的胡琴跟鼓琴兩個合奏,乃至鑼鼓合起來要合音,合奏不好吵死人呐。所以一男一女兩個人結婚了叫做夫婦了,夫婦如果不能好合那就是“壞合”了,壞合那如鼓什麼?——“如鼓”瓦片!絕對吵得不得了,打破了瓶子。他說應該像琴瑟、音樂一樣和諧,這個就是原則。所以男女之間的感情的結合,所以戀愛哲學就在這裏,古詩也很多,就是說如何得到和諧。為什麼在四書五經引用這方麵特別多?相反地你要看到,從古到現在幾千年來,人類的夫婦、家庭,千萬人中不曉得有幾個是和諧的,幾乎不可能有和諧,非常少!所以以和諧做標榜。能夠做到夫婦、妻子之間和諧,這個家庭整個永遠是和諧的,所以祥和之氣是非常難。
第二點,由夫婦而後,又再兄弟來講,“兄弟既翕,和樂且耽”,也是非常難,我們中國文化甚至於講,“兄弟如手足”那麼,妻子如衣服嘍(一笑)。現在也有人講,兒女是眉毛。大概老年人啊,兒女不孝,受了這個苦以後才曉得,知道兒女是眉毛,為什麼?門麵上好看。沒有兒女,人家講的這個孤老兒沒有兒女;說我也有啊!那眉毛是沒有什麼用的,它又不能擋雨、又不能擋陽、又不能當牙刷用,長在臉上蠻討厭,可是你沒有它還看不慣!所以說後人講兒女是眉毛,眉毛是裝門麵的。那麼古人就說,兄弟“和樂”,兄弟姊妹之間古今以來幾個人真做到“和樂”?我就不知道了。看看人生、查查曆史,更難,尤其到了富貴的家庭、帝王世係裏頭看看,每個帝王世係裏,簡直沒得辦法。換句話說,六親之間,父子、夫婦、兄弟之間,越到了有錢、有地位,和愛就很難。和愛在是最痛苦、艱難、貧窮的家庭、貧窮的社會才看出來人性善良的一麵,有孝子、有兄弟的和愛、真感情。這個中間一加上富貴的形態,人性善良就汙染了、就糟了、就被染汙了。所以說能夠修道、盤起腿來打坐,無妄想、無分別,那容易;起而行之,人與人、兄弟之間的相處,“和樂且耽”,永遠是和愛的、和平的,快樂地相處,沒有煩惱,沒有彼此的怨恨。家不行了,“且耽”,戀戀不舍,舍不得分開。
“宜爾室家,樂爾妻帑。”他說一個人做到夫婦、兄弟、家庭之間,家是家,家是個總代表,有父母兄弟父子幾個族合在一起這個叫做“家”;“室”是每個人自己的房間了,大哥跟太太倆一個房間,那是他的室、家裏頭一個室;二哥跟二嫂倆一個房間,那是他的室。家是家,室是室。按中國字,“門”是大門,“戶”是小門、小門叫做“戶”,門、戶是兩個觀念。窗是窗,牖是牖——窗上麵這個梁。好像這幾個字看起來一樣——不一樣,代表的觀念不一樣。等於外文一樣,每個字用法、一個一個字發音觀念就不一樣。說一個人能夠行道、自修容易,自己個人修道容易,修至於家庭能夠和樂;家庭都不能和樂,無法去團體;能夠去團體,然後再談國家。他說這個樣子:
子曰:“父母其順矣乎!”
這裏下了一個定義,什麼叫做這個人孝順?做到了兄弟、夫婦,一切因受這個人的影響,都能夠祥和而快樂的,平安而寧靜的,這個就是孝子,叫做孝,所以孝字下麵加一個順,孝順。孝是孝,一天孝得呀天天瞪眼睛、天天吵架,那叫做“孝逆”了,就不孝順了。孝者,順也,這樣講孝順。為什麼他是講到修道方麵要講到家庭問題,因為這個是你切身最近的,自己切身最近、家庭之間做不好,還說我能夠使社會、使團體、要求天下國家如何如何,那隻有叫做兒童的幻想事,在真正的行上是不大可能。所以儒家中國文化的道理,要求自己、要求本身做起。由此馬上就推到形而上去了,第十五章講完了,現在第十六章就推到形而上。
子曰: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視之而弗見;聽之而弗聞;體物而不可遺。
有人說孔子一輩子不大講鬼神,是根據《論語》來講,《論語》孔子說,“敬鬼神而遠之”。《中庸》是孔子孫子作的,否則說是後人偽造。如果是真是,孔子講鬼神的哲學、宗教哲學、原理,它在這個地方出現了。孔子說——很簡單明了,他承認有這個東西,有鬼也有神。鬼與神兩個不同哦!神,要解釋這個字,我們都講過的,大家都了解,就不需要再解釋吧?都知道哦!這兩個字都是從“田”字部首來的,曉得吧?需要解釋嗎?還要啊?我好像(講)好多次了,重複話。
中國的“鬼神”這兩個字,嚴格地要求起來,在上古都從“田”部來的,就是一個圓圈一個十字架。這個“田”字,古文最上古的、篆字還要上,就是這樣寫,這個代表田。圓圈是代表這個地球、地麵是圓的,上古人並沒有認為地就是方的呦!十字把它劃一個界限,這個字就代表田地、土地。這個田字上麵中間出一點頭,就是“由”,就是我們現在寫“田”字上麵出一點頭,這就是由。“由”者,在田地裏頭這個草木出來一點點萌芽就是“由”。上麵出頭,下麵根伸下去就是“申”,通上又通下,這個就是“申”字。假借這個“申”的道理,旁邊加一個“人”字旁,就是“伸”,抻起來就是“伸”,這個人如果拉開來伸、伸,這個就是伸。那麼“神”呢?是旁邊,中國字第一字開始,“一劃分天地”,這一劃上麵再加一劃,這兩個符號代表是“上”。如果這一劃下麵加一劃代表是“下”。後來把它一劃上劃立起來一劃,是“上”,然後再給它一個掛鉤掛在上麵,就變成上麵的“上”多一點,古代就不是多一點,是那個圈圈那麼彎起來,電線杆帶一點彎形。所以這個“鬼”字,人死了,人身上生命、命有兩種,魂與魄,一個精神、一個物理。物理的東西、那個“魄”是物質的、笨重的東西,就是我們現在我們營養啊、生命的能,那個精神靈魂輕靈向上走,這兩個還合在身體裏頭現在叫活人;這兩個分開了就叫做死人。那麼死人那個魂魄有一部分向下走,這個“田”向下麵走,就叫做“鬼”,所以這個鬼是向地下跑的,上麵不通的。如果是“神”啊,是上下通的,所以“神”字上下左右都通叫做“神”。神字旁邊怎麼有個“示”呢?一字上麵加一個天,天字下麵掛下來三條,就是“示”,現在告示,上天、虛空中有個現象擺給你看得到的,“示”給你看得到。這個“示”旁不像是“衣”字旁,所以中國字的“衣”字旁啊,兩點是“衣(衤)”字旁,一點就是這個“示(礻)”字旁,我們寫中國字注意,有時候常常把“衤”字旁的字寫成一點、一點的應該寫一點寫成兩點,就錯了,那個中國字的意義就錯了。所以鬼是個陰的東西,鬼魂是向下跑,低級的;“神”呢上下四方八麵都通的,那等於是雷達一樣,你看這個字就像一個雷達網,上下都通的。那麼鬼神兩個字,我們認得了。後人寫個“鬼”字,把它向下麵跑,頭上又給他來一根兩根頭發,現在寫成“鬼”字就那麼寫,上麵來根頭發,鬼相、畫一個鬼相。
那麼孔子是直接承認鬼神。有沒有那麼一個東西?有這個東西。因為孔子承認了,所以宋朝後來這些儒家不承認也做不到,我們的老教主承認了的啊!至聖先師承認,那麼儒家怎麼樣解釋?“鬼神者,二氣之良能也。”問他哪兩樣二氣?那他隻好解釋成陰陽怪氣,很妙的。所以我們把鬼神先留一下,休息一下再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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