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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 作者:王先謙  

卷十 雜篇·列禦寇

列禦寇之齊,中道而反,遇伯昏瞀人。伯昏瞀人曰:“奚方而反?”曰:“吾驚焉。”曰:“惡乎驚?”曰:“吾嚐食於十漿而五漿先饋。”伯昏瞀人曰:“若是則汝何為驚已?”曰:“夫內誠不解,形諜成光,以外鎮人心,使人輕乎貴老,而齎其所患。夫漿人特為食羹之貨,無多餘之贏,其為利也薄,其為權也輕,而猶若是,而況於萬乘之主乎!身勞於國而知盡於事。彼將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以驚。”伯昏瞀人曰:“善哉觀乎!女處已,人將保汝矣!”無幾何而往,則戶外之屨滿矣。伯昏瞀人北麵而立,敦杖蹙之乎頤。立有間,不言而出。賓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屨,跣而走,暨於門,曰:“先生既來,曾不發藥乎?”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將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無保汝也,而焉用之感豫出異也。必且有感,搖而本性,又無謂也。與汝遊者,又莫汝告也。彼所小言,盡人毒也。莫覺莫悟,何相孰也。巧者勞而知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敖遊,汎若不係之舟,虛而敖遊者也!
列禦寇到齊國去,走到中途又折了回來,遇上伯昏瞀人。伯昏瞀人問道:“什麼事情讓你又折了回來?”列禦寇說:“我感到驚恐不安。”伯昏瞀人又問:“什麼原因使你驚惶不安?”列禦寇說:“我曾在十家賣飲料的店子裏飲用,卻有五家事先就給我送來。”伯昏瞀人說:“像這樣的事,你怎麼會驚惶不安呢?”列禦寇說:“心中情欲不能排遣,形容舉動會有光儀神采;以這樣的外貌鎮服人心,使人對我的尊重勝過對老人的尊重,這將會招致禍患。賣漿人隻不過是做些小本的飲食買賣,沒有多少贏餘,獲利微薄,權勢輕微,還如此待我,更何況是萬乘的國君呢?國君身體為國家損耗,才智為政事消耗,他們會把重任托付給我並考察我的功績。我正因為這個緣故才驚惶不已。”伯昏瞀人說:“你的觀察與分析妙啊!你就等著吧,人們會歸附你的!”沒過多久,伯昏瞀人前去看望列禦寇,見門外擺滿了鞋子。伯昏瞀人麵朝北方站著,豎著拐杖撐住下巴,站了一會兒,一句話沒有就出去了。接待客人的人告訴列禦寇,列禦寇提著鞋子,光著腳就跑了出來,趕到門口,說:“先生既然來了,怎麼不說一句教導的話呢?”伯昏瞀人說:“算了算了,我本來就告訴你說人們會歸附你,果真歸附你了。不是你能使人歸附你,而是你不能使人不歸附你。你何必這樣討人歡喜而顯現得與眾不同呢?必定是有什麼東西撼動了你的本性,而你又無奈何。跟你交遊的人中無人勸誡你,他們機巧的言論,全是毒害人的。你卻不醒不悟,竟同他們混熟。逗人愛的智巧,你要丟掉才好。靈巧的人多勞累,聰明的人多憂患,不用智巧的人無所求。填飽肚子就自由自在地遨遊,像不受纜索牽絆飄忽在水中的船隻一樣,這才是心境虛無而自由遨遊的人。”

“鄭人緩也,呻吟裘氏之地。祗三年而緩為儒。河潤九裏,澤及三族,使其弟墨。儒墨相與辯,其父助翟。十年而緩自殺。其父夢之曰:‘使而子為墨者,予也,闔嚐視其良?既為秋柏之實矣。’夫造物者之報人也,不報其人而報其人之天,彼故使彼。夫人以己為有以異於人,以賤其親。齊人之井飲者相捽也。故曰:今之世皆緩也。自是有德者以不知也,而況有道者乎!古者謂之遁天之刑。聖人安其所安,不安其所不安;眾人安其所不安,不安其所安。
鄭國有個名叫緩的人在裘氏地方讀書,隻用了三年就成了儒生,像河水滋潤沿岸的土地一樣施惠鄉裏,澤及三族,並且使他的弟弟成為墨家的學人。儒家、墨家不能相容而相互爭辯,緩的父親則站在墨家一邊。過了十年緩憤而自殺,他的父親夢見他說:“讓你的兒子成為墨家,還是我的功勞。怎麼不看看我的墳墓,我已變成秋天的柏樹而結出了果實!”造物者所給予人們的,不會賦予人的才智和能力而是賦予人們的自然本性。緩的弟弟具備了墨家的稟賦因而能使他成為墨家學人。緩總認為自己有什麼與眾不同的地方才這樣輕侮他的父親,就跟齊人自以為挖井有功而與飲水的人抓扯扭打一樣,看來如今社會上的人差不多都是像緩這樣貪天之功以為己有的人。自以為生活中總是這樣,有德行的人卻並不知道這樣的情況,更何況是有道的人啊!古時候人們稱這種貪天之功的做法是違背自然規律而受到刑戮。聖哲的人安於自然,卻不適應人為的擺布;普通人習慣於人為的擺布,卻不安於自然。

“莊子曰:‘知道易,勿言難。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知而言之,所以之人也。古之人,天而不人。’朱泙漫學屠龍於支離益,單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無所用其巧。聖人以必不必,故無兵;眾人以不必必之,故多兵。順於兵,故行有求。兵,恃之則亡。小夫之知,不離苞苴竿牘,敝精神乎蹇淺,而欲兼濟道物,太一形虛。若是者,迷惑於宇宙,形累不知太初。彼至人者,歸精神乎無始,而甘冥乎無何有之鄉。水流乎無形,發泄乎太清。悲哉乎!汝為知在毫毛而不知大寧。”
莊子說:“了解道容易,不去談論卻很困難。了解了道卻不妄加談論,這是通往自然的境界;了解了道卻信口談論,這是走向人為的塵世。古時候的人,體察自然而不追求人為。”朱泙漫向支離益學習屠龍的手藝,耗盡了千金家產,三年學成卻沒有地方施展他的手藝。聖人不把必然的事當真,所以沒有紛爭;眾人把不必然的事情當必然,所以紛爭風起,順紛爭走,所以有貪求的行為。紛爭,依恃它就會滅亡。普通人的心智,離不開交際應酬,把精神消耗在淺薄的事物中,還幻想普濟天下,引導眾物,以達到物我兩忘的境界。像這樣是為宇宙形體所迷惑,勞累形體不識太初的境況。像那至人,精神歸向於無始的境界,沉湎於無何有之鄉。水流於無形,自然流在虛寂的境界。可悲啊!這些普通人反將心智用在瑣碎的小事上,而不知道大寧的境界。

宋人有曹商者,為宋王使秦。其往也,得車數乘。王說之,益車百乘。反於宋,見莊子,曰:“夫處窮閭厄巷,困窘織屨,槁項黃馘者,商之所短也;一悟萬乘之主而從車百乘者,商之所長也。”莊子曰:“秦王有病召醫。破癰潰痤者得車一乘,舐痔者得車五乘,所治愈下,得車愈多。子豈治其痔邪?何得車之多也?子行矣!”
宋國有個叫做曹商的人,為宋君偃出使秦國。他前往秦國的時候,得到宋王贈與的數輛車子;秦王十分高興,又加賜車輛一百乘。曹商回到宋國,見了莊子說:“身居偏僻狹窄的裏巷,貧困到自己的編織麻鞋,脖頸幹癟麵色饑黃,這是我不如別人的地方;一旦有機會使大國的國君省悟而隨從的車輛達到百乘之多,這又是我超過他人之處。”莊子說:“聽說秦王有病召請屬下的醫生,破出膿瘡潰散癤子的人可獲得車輛一乘,舔治痔瘡的人可獲得車輛五乘,凡是療治的部位越是低下,所能獲得的車輛就越多。你難道給秦王舔過痔瘡嗎,怎麼獲獎的車輛如此之多呢?你走開吧!”

魯哀公問乎顏闔曰:“吾以仲尼為貞幹,國其有瘳乎?”曰:“殆哉圾乎!仲尼方且飾羽而畫,從事華辭。以支為旨,忍性以視民,而不知不信。受乎心,宰乎神,夫何足以上民!彼宜女與予頤與,誤而可矣!今使民離實學偽,非所以視民也。為後世慮,不若休之。難治也!”施於人而不忘,非天布也,商賈不齒。雖以事齒之,神者弗齒。為外刑者,金與木也;為內刑者,動與過也。宵人之離外刑者,金木訊之;離內刑者,陰陽食之。夫免乎外內之刑者,唯真人能之。
魯哀公向顏闔問道:“我想把仲尼任命為大臣,國家有希望了吧?”顏闔說:“危險了,實在是危險啊!孔子正熱心雕琢文飾,追求華麗的辭章,把枝節當主幹,矯飾自然性情以誇示於民眾,不明智也不誠信,讓他的內心被這些虛情主宰,怎麼能領導人民呢!孔子果真適合你嗎?或者他真能恩惠人民嗎?那一定會誤事的。讓人民背離樸實而學類偽,這不是教化人民的辦法,為後世著想,不如盡早放棄這個打算。孔子是很難治理好國家的。”施與別人恩惠卻總忘不了讓人回報,遠不是自然對普天之下廣泛而無私的賜予。施恩圖報的行為商人都瞧不起,即使有什麼事情必須與他交往,內心也是瞧不起的。施加皮肉之刑的,不外乎是金屬或木質的刑具;給內心世界帶來懲罰的,則是自身的煩亂和行動的過失。小人受到皮肉之刑,是用刑具加以拷問;小人內心受到懲罰,則是陰氣陽氣鬱積所造成的侵害。能夠免於內外刑辱的,隻有真人才可做到。

孔子曰:“凡人心險於山川,難於知天。天猶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故有貌願而益,有長若不肖,有慎狷而達,有堅而縵,有緩而悍。故其就義若渴者,其去義若熱。故君子遠使之而觀其忠,近使之而觀其敬,煩使之而觀其能,卒然問焉而觀其知,急與之期而觀其信,委之以財而觀其仁,告之以危而觀其節,醉之以酒而觀其側,雜之以處而觀其色。九徵至,不肖人得矣。”
孔子說:“人心比山川還要險惡,比探知天象還要困難。自然尚有春夏秋冬和早晚變化的一定周期,人卻貌容忠厚而情感內斂。有的人貌似淳厚而行為驕溢,有的人實為長者而形貌不符,有的人外貌圓順而內心剛直,有的人外貌堅實而內心散漫,有的人表麵舒緩而內心焦躁。所以人們趨義急如幹渴,棄義急如避熱。因此君子總是讓他到遠處來觀察他是否忠誠,讓他近身來觀察他是否恭敬,讓他處理繁難的事務來觀察他的才能,向他突然提問來觀察他的心智,與他緊急期約來觀察他的信用,把財物托付給他來觀察他的廉潔,告訴他危難的處境來觀察他的節操,讓他喝醉來觀察他的儀態,使男女雜處來觀察他的色態。觀察這九種征驗,不好的人也就能挑揀出來了。”

正考父一命而傴,再命而僂,三命而俯,循牆而走,孰敢不軌!如而夫者,一命而呂钜,再命而於車上舞,三命而名諸父。孰協唐許?賊莫大乎德有心而心有睫,及其有睫也而內視,內視而敗矣!凶德有五,中德為首。何謂中德?中德也者,有以自好也而吡其所不為者也。窮有八極,達有三必,形有六府。美、髯、長、大、壯、麗、勇、、敢,八者俱過人也,因以是窮;緣循、偃仰、困畏,不若人三者俱通達;知慧外通,勇動多怨,仁義多責,六者所以相刑也。達生之性者傀,達於知者肖,達大命者隨,達小命者遭。
正考父首次被任命為士便逢人躬著背,再次任命為大夫便深深地彎著腰,第三次任命為卿更謙恭地俯下身子,總是讓開大道順著牆根快步急走,態度如此謙下誰還敢幹出不軌之事!如果是凡夫俗子,首次任命為士就會傲慢矜持,再次任命為大夫就會在車上手舞足蹈,第三次任命為卿就要人呼叔稱伯了,像這樣誰還會成為唐堯、許由那樣謙讓的人呢?最大的禍害莫過於有意培養德行而且有心眼,等到有了心眼就會以意度事主觀臆斷,而主觀臆斷必定導致失敗。招惹凶禍的官能有心、耳、眼、舌、鼻五種,內心的謀慮則是禍害之首。什麼叫做內心謀慮的禍害呢?所謂內心謀慮的禍害,是指自以為是而詆毀自己所不讚同的事情。困厄窘迫源於以下八個方麵的自恃與矜持,順利通達基於以下三種情況的必然發展,就像身形必具六個髒腑一樣。貌美、須長、高大、魁梧、健壯、豔麗、勇武、果敢,八項長處遠遠勝過他人,於是依恃傲人必然導致困厄窘迫。因循順應、俯仰隨人、困厄怯弱而又態度謙下,三種情況都能遇事通達。自恃聰明炫耀於外,勇猛躁動必多怨恨,倡導仁義必多責難。通曉生命實情的人心胸開闊,通曉真知的人內心虛空豁達,通曉長壽之道的人隨順自然,通曉壽命短暫之理的人也能隨遇而安。

人有見宋王者,錫車十乘。以其十乘驕稚莊子。莊子曰:“河上有家貧恃緯蕭而食者,其子沒於淵,得千金之珠。其父謂其子曰:‘取石來鍛之!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淵而驪龍頷下。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使驪龍而寤,子尚奚微之有哉!’今宋國之深,非直九重之淵也;宋王之猛,非直驪龍也。子能得車者,必遭其睡也;使宋王而寐,子為齎粉夫。”
有個人去拜見宋王,宋王賜給他車馬十乘,他依仗這些車馬向莊子炫耀。莊子說:“河邊有一戶貧窮靠編織葦席為生的人家,他的兒子潛入深淵,得到一枚價值千金的珍珠,父親對兒子說:‘拿過石塊來錘壞這顆寶珠!價值千金的寶珠,必定出自深深的潭底黑龍的下巴下麵,你能輕易地獲得這樣的寶珠,一定是遇到龍在睡覺。倘若黑龍醒過來,你還想活著回來嗎?’現如今宋國危機深重,遠不隻是九重深淵;而宋王的凶殘,也遠不隻是黑龍那樣。你能從宋王那裏獲得十乘車馬,也一定是遇上宋王睡著了。倘若宋王一旦醒過來,你也就必將粉身碎骨了”。

或聘於莊子,莊子應其使曰:“子見夫犧牛乎?衣以文繡,食以芻叔。及其牽而入於大廟,雖欲為孤犢,其可得乎!”
有人來聘請莊子。莊子答複他的使者說:“你見過那準備用作祭祀的牛牲嗎?用織有花紋的錦繡披著,給它吃草料和豆子,等到牽著進入太廟殺掉用於祭祀,就是想要做個沒人看顧的小牛,難道還可能嗎?”

莊子將死,弟子欲厚葬之。莊子曰:“吾以天地為棺槨,以日月為連璧,星辰為珠璣,萬物為齎送。吾葬具豈不備邪?何以加此!”弟子曰:“吾恐烏鳶之食夫子也。”莊子曰:“在上為烏鳶食,在下為螻蟻食,奪彼與此,何其偏也。”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以不徵徵,其徵也不徵。明者唯為之使,神者徵之。夫明之不勝神也久矣,而愚者恃其所見入於人,其功外也,不亦悲夫!
莊子快要死了,弟子們打算厚葬他。莊子說:“我以天地為棺槨,以太陽和月亮為連璧,把星星當作珍珠,把萬物當作陪葬品。我的喪葬用品難道還不齊備嗎?還有比這更好的麼!”弟子們說:“我們擔心烏鴉和老鷹吃掉你屍體!”莊子說:“天葬讓烏鴉和老鷹吃,土葬讓螻蛄和螞蟻吃,從烏鴉老鷹那裏奪過來給螻蛄螞蟻,為什麼這樣偏心呢!用偏見去追求均平,這樣的均平絕對不是自然的均平;用人為的感應去應驗外物,這樣的應驗絕不是自然的感應。自以為明智的人隻會被外物所驅使,精神世界完全超脫於物外的人才會自然地感應。自以為明智的人早就比不上精神世界完全超脫的人,可是愚昧的人還總是自恃偏見而沉溺於世俗和人事,他們的功利隻在於追求身外之物,這不很可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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