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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霞客遊記》 作者:徐弘祖  

卷八十三 粵西遊日記三十四

十四日晨起,陰雲四布,即索騎遊東岩。岩在東石峰之麓,由獨山入隘,度土山一重,共三裏抵其下。有石筍一圓,傍石峰西麓,岩在石筍之上。〔遙見當峰半,一門西向高懸,則西洞後穿別竅。〕由南麓上躋,有兩門並列,暗洞在東,明岩在西,二門俱南向。先入明岩,中高敞平豁,後一石蕊中懸。穿蕊而入,〔下墜小穴,上則垂乳窈窕,圍成龕,極玲瓏纖幻。龕中圓且峻,貯水一池,沉映崖壁,光影上照,紺gàn黑紅色碧奪目。〕轉門而西,又開一門,西向,亦明豁高爽,下臨絕壁,〔即前從塢中遙見高懸者。〕其內與南門轉接處,石柱或聳而為台,或垂而成龕,攢合透映,真神仙窟宅,雕鏤所不能就者也。仍出南門,從其東北向,傴僂入暗洞。〔門外隘中窪,〕少下,洞遂穹然,篝火北入數丈,則玉乳倒垂駢聳,夭矯繽紛,〔底甚平。〕由其腋透隙而入,〔岐而西,峽東隙皆不數丈盡,惟直北逾乳隙進,內複寬。〕少東轉,垂柱益多。平底中有堆石一方,土人號為“棺材石”,以形似也。更入,〔從石東北轉,石坡高下,乳筍參差立。披竅北入,複辟一最巨室,乳柱回環,闔辟莫測。〕從此西北穿隘而下,其入甚遙,聞深處有溪成潭,下跨石為梁,上則空〔明〕透影。時誤從東轉,竟從別竇仍下堆石傍。欲複入覓西北隘,而易炬已多,恐一時不繼,乃從故道出。聞此洞東通遷江,雖未必然,而透山而東,即為那良賊寨之地,未知果有從出處耳。餘所入止得三四轉,度不及其十之一二,然所睹乳柱之瑰麗,無過此者,此洞既以深詭見奇,而西畔明岩複以明透表異,合之真成二美矣。
十四日早晨起床,陰雲四布,立即要來馬去遊東岩。岩洞在東麵石峰的山麓,由獨山走入山隘,越過一重土山,共三裏來到洞下。有一根圓石筍,依傍在石峰西麓,岩洞在石筍之上。遠遠望見正當山峰半腰,一個洞口向西高懸著,是西洞穿到後麵另外的洞穴。由南麓上登,有兩個洞口並列,暗洞在東邊,明洞在西邊,兩個洞口都向南。先走入明洞,洞中高敞平豁,後麵一朵石花懸在中央。穿過石花進去,下邊陷成小穴,上麵卻垂掛著窈窕秀麗的石鍾乳,圍成石完,極其玲瓏剔透,纖巧奇幻。石完中間又圓又高峻,貯有一池水,崖壁沉映在水中,光影上照,青碧奪目。由洞口轉向西走,又開有一個洞口,向西,也是明朗高敞,下臨絕壁,就是先前從塢中遠遠望見高懸著的洞口。洞內與南洞口轉接之處,石柱有的聳為高台,有的下垂成石完,簇擁閉合,光明透映,真是神仙洞府,不是能雕鑿鏤刻成的。仍出到南洞口,從它的東北方向,彎腰走入暗洞。洞口外邊窄中間下窪,稍下走,洞於是育然隆起,點燃火把向北深入數丈,就見白玉狀的鍾乳石倒垂,成群聳立,屈饒曲折,繽紛爭呈,底部很平坦。由鍾乳石旁的縫隙鑽進去,岔向西邊,峽穀東麵的縫隙都是不到幾丈便到了頭,唯有正北方穿過鍾乳石間的縫隙進去,裏麵又寬起來。略微向東轉,下垂的石柱更多。平坦的洞底中央有一堆方形岩石,當地人稱為“棺材石”,因為形狀相似。再進去,從棺材石向東北轉,石坡高低不一,石乳石筍參差而立。穿過石竅往北深入,又辟開一處最大的巨室,鍾乳石柱環繞,開合無法探測。從此處向西北穿過隘口下走,進去之處十分遙遠,聽說深處有溪水流成潭,岩石下跨成為橋梁,頂上是空中透進來的明亮光影。此時錯從東麵轉去,竟然從別的洞穴仍下到那堆岩石邊。想再進去找西北麵的隘口,但所換的火把已經很多,擔心一時接不上,隻得從原路出來。聽說此洞往東通到遷江縣,雖然未必這樣,但通到山的東麵,就是那良盜賊山寨所在的地方了,不知果然有從那裏出去的地方。我所入之處隻得以轉過三四處,估計不到它的十分之一二,然而所看到的鍾乳石柱的瑰麗,沒有超過此處的了。此洞既以幽深詭異見奇,而西側的明洞又以明亮通透顯出異姿,它們合在一起真成了兩處美景了。

出洞,仍下山西北行,一裏半抵獨山。從其北而西,又一裏半,飯於後營。楊君統營兵騎而送餘,遂下山北行。東西兩山,一石一土,相持南下,有小水南流於其中,經後營而南,金雞隘之北,乃西南墜壑而去,即琴水橋之上流也。從此北望,直北甚遙;南望則金雞石峰若當門之標。後營土山頭南尾北,中懸兩界之中,西南走而盡於三裏,遂結為土脈之盡局雲。北行八裏,有土脊自西而東,橫屬於兩界之中,則南北分水之脊也,南入於楊渡,而北遂入羅木渡焉。逾脊北二裏,為那力村,又三裏為玄岸村。二村俱在東石峰之下,昔皆民居,今為八寨賊所踞矣。又北三裏,水從直北去,路西穿土山之腋。一裏西下,則土山複東西夾而成塢。又北十裏,是為藍澗,俱賊村矣。賊首藍海潮者,家西山下。有澗從其前北流,溯之行,北一裏半,有石山突於塢東,由其西麓逾小坡,即為周安界矣。又二裏,一村在東山麓,曰朝藍。前澗中有潭,深彙澄澈,自是而北,遂成拖碧漾翠之流,所雲“藍澗”者,豈以此耶?藍澗本三裏之順業裏屬。今南抵那力過脊之地,俱為八寨餘孽所踞,而藍海潮則其魁也。由藍澗而北抵羅木渡,南抵左營,中開天成直夾,皆土山也。其兩石山:西為寨壘、都者、剝丁,東為羅洪、那良。東西皆賊藪。朝藍昔本周安屬,今北抵周安亦俱為諸蘁wù逆賊,造反者所踞,並周安亦岌岌矣。由朝藍隨澗東岸又北五裏,轉而東逾土山,北下一裏,複行塢中。
出洞來,仍下山往西北行,一裏半抵達獨山。從山北往西,又走一裏半,到後營吃飯。楊君率領營兵騎馬送我,於是下山往北行。東西兩麵的山,一麵是石山一麵是土山,相對向南下延,有小溪向南流在其中,經後營往南流,到金雞隘的北麵,於是向西南墜入壑穀中流去,就是琴水橋的上遊了。從此處向北望去,正北延伸很遠;向南望去,金雞峰聳立如立在洞口的標杆。後營的土山起於南麵,止於北麵,中間懸隔在兩列山之中,向西南延伸而後在三裏城到了盡頭,終於盤結為土山,是山脈的盡頭處。往北行八裏,有土山山脊自西延向東,橫向連接在兩列山的中間,是南北分水的山脊,南麵的流入洋渡,而北麵的便流入羅木渡。越過山脊向北走二裏,是那力村,又走三裏是玄岸村。兩村都在東麵的石峰之下,從前都有百姓居住,如今被八寨的盜賊盤踞著了。又向北三裏,水流從正北流去,路向西穿過土山的側旁。向西下走一裏,就見土山又在東西兩麵夾成山塢。又向北十裏,這是藍澗,都是盜賊盤踞的村莊了。盜賊首領藍海潮,家在西山下。有山澗從村前往北流,溯澗行,向北一裏半,有座石山突起在山塢東邊,由石山西麓越過小坡,就是周安鎮的地界了。又走二裏,一個村莊在東山山麓,叫朝藍。村前山澗中有個水潭,蓄水深碧澄澈,從這裏往北,便成了拖碧漾翠的水流,所謂的“藍澗”,莫非是因為這個嗎?藍澗本來是三裏順業裏的屬地。如今南邊到達那力村山脊延過之地,全被八寨的餘黨所盤踞,而藍海潮是他們的首領。〔由藍澗往北抵達羅木渡,南邊抵達左營,中間拓開一條天然形成的直峽穀,都是土山。它兩麵的石山:西邊是寨壘、都者、剝丁,東麵是羅洪、那良。東西都是盜賊聚集之地。〕朝藍本來是周安鎮的屬地,如今往北到達周安也全被眾叛賊所盤踞,連周安也岌岌可危了。由朝藍沿山澗東岸又向北走五裏,轉向東越過土山,往北下山一裏,又行走在塢中。

三裏,出塢。又西行一裏,始見前溪從土山西畔北注,與石山西峽之澗合而東來,遂有湯湯之勢。涉溪北上,溪亦折而北,不半裏,是為周安鎮。數家之聚,頹垣敗址,在溪西岸,而溪東膏腴俱為賊踞,不可為鎮矣。所雲鎮者,是為周安,其西南為古鵬今作古蓬,其北曰蘇吉今作思吉,總名三鎮。蓋界於八寨之中者也。今周安僅存,古鵬全廢,惟蘇吉猶故,昔有土鎮官吳姓者,以青衫平民所衣服裝居賓州,未襲其職。其子甫襲而死。後委哨官及古零司九司之一。兼攝之,而古零鞭長不及。
三裏,走出山塢。又向西行一裏,這才見先前的溪水從土山西側往北流注,與石山西峽的山澗合流後往東流來,竟然有浩浩蕩蕩的水勢。涉過溪水向北上走,溪流也折向北,不到半裏,這就是周安鎮。是個幾家人的村落,牆垣倒塌房基殘破,在溪水西岸,而溪東肥沃之地盡為盜賊占據,不能成為鎮了。所說的鎮的政區,這裏是周安鎮,它西南的是古鵬鎮,它北麵的叫蘇吉鎮,合稱三鎮。原來是隔在八寨之中的政區。今天僅存周安,古鵬全部廢除,唯有蘇吉仍然如故。從前有個姓吳的土鎮官,以卑微的身份居住賓州,未承受官職。他兒子剛剛接受了官職便死了。後來委任哨官及古零司〔是九司之一。〕兼任代理州職,可古零司鞭長莫及。

前年,八寨賊由此劫上林庫銀,為上林縣官所申,當道複覓吳氏之遺孤仍襲。其孤名承祚,才十二歲,父即前甫襲而死者。其外祖伍姓者號娛心,乃賓州著姓,遊大人以成名者。甫自賓州同承祚到鎮,見周安凋敝,以承祚隨師卒業於蘇吉。而伍適返周安,見餘至,輒割牲以餉。土司以宰豬一味獻客為敬。蓋楊君昔曾委署此鎮,見其送餘,非直重新客,猶戀舊主也。
前年,八寨盜賊由這裏去搶劫了上林縣的庫銀,被上林縣縣官申告,當局又找來吳家遺下的孤兒仍讓他襲職。那個孤兒名叫承柞,才十二歲,父親就是從前剛襲職就死掉的人。他的外祖父是一個姓伍的人,別號叫娛心,是賓州的大姓,是個與大人物交遊成名的人。剛從賓州同吳承柞到鎮上,見周安鎮凋敝,讓吳承柞在蘇吉跟隨老師學完學業。而姓伍的恰好返回周安,見我來到,就宰牲口款待。〔土司把宰豬這一種食物獻給客人看做是敬客。〕原來楊君從前曾被委任代理此鎮,姓伍的款待我,不僅是敬重新客人,而且還懷戀舊主人。

是晚複同楊、伍二君北二裏遊羅隱岩。岩在鎮之西北隅,乃石峰西斷處。蓋大溪南經周安之前而北至此,有土垣一周,為舊賓州南丹衛遺址,乃萬曆八年征八寨而鎮此者。後衛移三裏,州移故處,而此地遂為丘墟,今且為賊藪,可恨也。按《一統誌》,羅洪洞在上林縣東北四十五裏,為韋旻,則羅洪昔亦上林屬,而後淪於賊者也。由土垣北直去為蘇吉、羅木渡大道,由土垣西向入石峰隘,有數家倚隘側,為羅寨村。村前石峰特起,岩穴頗多,但淺而不深。其西麓為羅隱岩,岩橫裂如榻。昔有儒生過此,無托宿處,寄棲此中,題詩崖上,後人遂指為羅隱。其題句鄙俚,而諸繞戎巡邏的軍官過之,多有繼題其下者,豈以其為崔浩耶?是晚還宿周安,作謝陸君書畀楊。
這天晚上又同楊、伍二君往北走二裏去遊羅隱岩。岩洞在鎮子的西北偶,是石峰在西邊斷開之處。大溪從南麵經周安的前邊往北流到此地,有土牆一圈,是舊賓州、南丹衛的遺址,是萬曆八年(1580)征八寨時遷來鎮守此地的。後來南丹衛遷到三裏城,賓州遷到原處,而此地便成為廢墟,如今快要成為盜賊聚集之地,可恨呀!據《一統誌》,羅洪洞在上林縣東北四十五裏,是韋曼隱居之地,那麼羅洪洞從前也是上林縣的屬地,是以後淪於賊手的。由土牆一直向北去是去蘇吉、羅木渡的大道,由土牆向西走入石峰隘口,有數家人靠在隘口一側,是羅寨村。村前石峰獨聳,洞穴很多,但淺而不深。石峰西麓是羅隱岩,岩石橫著裂開如像臥床。從前有個儒生路過此地,無投宿的地方,寄宿在這裏邊,題詩在石崖上,後人便指認為羅隱岩。他的題句十分粗俗,而出巡的諸將路過這裏,有很多在它下麵接著題詩的,難道把他當做是崔浩嗎?這天晚上返回周安鎮住宿,寫了感謝陸君的信交給楊君。

十五日早雨霏霏,既飯少霽,遂別楊君,伍君騎而送餘,俱隨大溪西岸北行。
十五日清早淫雨霏霏,飯後略微轉晴,於是告別楊君,伍君騎馬送我,一同沿大溪的西岸往北行。

〔石峰西突路左,峰四麵多開穴竅,中空,第高莫能上。北又有荔枝岩,深黑,須炬入,聞中有荔枝盆。〕於是東西兩界俱石峰,無複土山中間矣。
石峰的西麵突起在路左,石峰四麵多開有洞穴,中間是空的,隻是太高不能上去。北麵又有個荔枝岩,又深又黑,要有火把才能深入,聽說洞中有荔枝盆。到這裏東西兩列全是石峰,不再有土山夾在其中了。

〔先北涉一小水,又北涉一澗,水皆東向入大溪。共四裏,小峰當塢立,嵌空多穴,乃下流鎮山,亦如三裏之獨山,但南北易位耳。〕北六裏,山峽中拓,聚落倚西峰下,是為蘇吉鎮。伍君留餘入頭目欄,令承祚及其師出見,欲強飯;餘急辭之出,乃以多人送餘行。又北三裏,又有土山突兩界石山中,於是升陟高下,俱隨兩石山之麓,而流溪漸薄迫近東界,相去差遠矣。又北十五裏,則一江西自萬峰石峽中破隘而出,橫流東去,複破萬峰入峽,則都泥江即紅水河也。有刳木小舟二以渡人,而馬浮江以渡。江闊與太平之左江、隆安之右江相似,而兩岸甚峻,江嵌深崖間,淵碧深沉,蓋當水涸時無複濁流渰漫上色也。其江自曲靖東山發源,徑沾益而北,普安而南,所謂北盤江是也。土人雲自利州、那地至此,第不知南盤之在阿迷、彌勒者,亦合此否?渡江而北,飯於羅木堡今作墨,乃萬曆八年征八寨時所置者。堡兵五十餘家,其頭目為王姓,泣而訴予,為土賊黃天台、王平原所侵,近傷其人,擄其貲,求餘入府乞示。餘以其送人少,不之許。其地已屬忻城,而是堡則隸於慶遠,以忻城土司也。賓慶之分南北,以江為界。
先向北涉過一條小溪,又向北涉過一澗,水流都是向東流入大溪。共走四裏,小峰當塢而立,中間嵌空,洞穴很多,是下遊的鎮山,也像三裏的獨山,隻是南北方位變換了而已。向北六裏,山峽中間拓展開,一個村落靠在西峰下,這是蘇吉鎮。伍君留我進入頭目的竹樓中,命令吳承作及他的老師出來見我,想強留吃飯;我急忙告辭他們出來,於是派了很多人為我送行。又向北三裏,又有土山突起在兩列石山之中,從這裏起上上下下地爬升,都是沿著兩麵石山的山麓,而溪流漸漸逼近東麵一列山,相距較遠了。又向北走十五裏,就見一條江水從西麵的萬峰石峽中衝破隘口流出,橫向流往東去,再度衝破萬峰流入峽中,就是都泥江了。有兩條用樹挖空的獨木小舟渡人,而馬浮在江中渡過去。江麵寬處與太平府的左江、隆安縣的右江相似,但兩岸非常高峻,江流嵌在深深的山崖之間,江水澄碧深沉,大概是正當江水幹涸時節不再有濁流漫淹染上顏色了。此江從曲靖東山發源,經沾益州往北流,經普安州往南流,就是所謂的北盤江了。當地人說是從利州、那地州流到此地的,但不知南盤江是從阿迷州、彌勒州發源的水流,也彙合進這條江裏沒有?渡到江北岸,在羅木堡吃飯,是萬曆八年征八寨時設置的。堡內駐軍有五十多家,他們的頭目姓王,哭著告訴我,被當地盜賊黃天台、王平原侵擾,近來傷了他的人,搶走了他們的資財,求我進府後去請求指示。我因為他送行的人少,沒有答應他。此地已屬於忻城縣,但此堡卻隸屬於慶遠府,因為忻城縣是土司。賓州縣、慶遠府分在南北,以都泥江為界。

堡北,東西兩界石山複遙列,而土山則盤錯於中。北複有小江,北自山寨而來,山寨者,即永定土司也。循東山而南入都泥。路循西畔石山北上二十裏,有村倚西山之麓,曰龍頭村。村後石山之西,皆瑤人地。蓋自都泥江北,羅木堡西已然矣。龍頭村之東有水,一自北來者,永定之水也;一自東來者,忻城之水也。二水合於村前,即南流而合羅木下流者也。又北二裏為古勒村,村在平塢中。村北三裏,複逼小山西岸行,又五裏,有小村倚西峰之麓,又有小水西自石峰下湧穴而出,東流而注於小江。截流渡小水北,又東上土坡,是為高陽站。是站在小江之西,渡江東逾峰隘而入,共十五(裏)而抵忻城;溯小江北五十裏抵永定,又六十裏而至慶遠,亦征八寨時所置。站乃忻城頭目所管者。其地石峰之後即為瑤窟。其西有彝江、想即羅木渡之上流。其內有路,自東蘭、那地走南寧者從之。東石峰之後即忻城。其東界接柳州。其站始用竹肩輿(即“滑竿”),蓋土俗然也。自三裏馬至周安,周安馬至高陽高陽換輿直送至府。此地無虞,可行矣。是日共行五十餘裏,以渡羅木難也。
羅木堡北麵,東西兩列石山又遠遠排列,而土山便盤繞錯落在其中。北麵又有條小江,從北麵的山寨流來,〔山寨這地方,就是永定土司了。〕沿著東山往南流入都泥江。路沿西側的石山向北上行二十裏,有個村莊靠在西山山麓,叫龍頭村。村後石山的西麵,都是瑤人的地方。大體上自都泥江以北,羅木堡以西已是這樣了。龍頭村的東邊有水流,一條自北麵流來的,是源自永定司的水流;一條自東麵流來的,是源自忻城縣的水流。兩條水流在村前合流,馬上往南流而後會合羅木渡下遊的水流。又向北二裏是古勒村,村子在平坦的山塢中。從村北走三裏,又逼近小山沿小江的西岸走,又是五裏,有個小村子背靠西峰的山麓,又有條小溪自西麵的石峰下從洞穴中湧出來,向東流注於小江中。橫渡到小溪北岸,又向東爬上土坡,這是高陽站。這個驟站在小江的西麵,渡過江往東穿越山峰隘口進去,共十五裏便到忻城;溯小江往北走五十裏到達永定司,再走六十裏便到慶遠府,也是征八寨時設置的。騷站是忻城的頭目管理的。〔此地石峰的後麵就是瑤人的巢穴。它西麵有條夷江,猜想就是羅木渡的上遊。山內有路,從東蘭州、那地州去南寧府的人走這條路。東邊石峰的後麵就是忻城。它東麵與柳州府接界。這個騷站開始用滑竿,原來當地習俗都是這樣。從三裏騎馬到周安,從周安騎馬到高陽站,在高陽站換成滑竿一直送到府城。此地不會出意外,可以走路了。〕這天共走五十多裏,因為渡羅木渡困難。

十六日晨起,陰如故。夫自龍頭村來,始縛竹為輿,既而北行。十裏,東西兩界石山中土山漸無,有石山突路左,小江由其東,路出其西。又北十裏,西界石山突而東出,是為橫山,乃忻城、永定分界處也。緣山嘴盤崖北轉,巉石嶔崎,中獨淋漓滑淖,間有行潦停隙中,崖路頗高而獨若此者,以上有重崖高峙,故水瀝其下耳。然磊石與密樹蒙蔽,上下俱莫可窺眺。間從隙間俯見路石之下,石裂成潭,碧波淵澄,涵影深閟,又或仰見上有削雲排空之嶂,透叢而出,或現或隱,倏高倏下,令人恍惚。既北,兩界石山猶拓而北。又八裏,有石峰一枝中懸,塢分而為二,其一通西北,其一通東北。餘循西北塢溯流入,又五裏,複有峰中突,小江緣其東出,路逾其西入。又二裏,有數十家倚中峰之北,是為頭奎村今作頭盔以中突峰形若兜胄也。飯於頭目何姓者家。自橫山之北,皆為山寨今作三寨地。弘治間,都禦史鄧遷瓚奏置永定長官司,長官韋姓,隸府。其西又有永順司,土官名鄧宗勝。嘉靖間調二土司兵至吾鄉剿倭者,所雲狼兵是也。既飯,日色忽霽。北向塢中行,始循東界石山矣。五裏,抵永定司,即所謂山寨也。土官所居村在西界石山下,欲留餘止宿,餘以日才過午,不人而行。漸聞雷聲隱隱。又北二裏,西截塢而過。塢中有石潭,或斷或續,涵水於中,即小江之脈也,水大時則成溪,而涸則伏流於下耳。於是複循西界石山而北,又五裏,有峰當塢立,穿其腋而北,塢遂西向而轉,於是出又成南北二界矣。其時黑雲自西北湧起,勢如潑墨,亟西馳七裏,雨大至,避之石壁堡今作右別之草蓬下。石壁堡在北山之麓,堡適被火,欲止其間,無宿處。半晌雨止,乃西二裏,逾嶺坳,此乃東西分水之脊也。南北俱石山如門,逾門西出,始擴〔然〕大開,中皆土阜高下。循石峰之西麓,北向升陟土阜,其上多回環中窪,大者如塘,小者如井,而皆無水,俯瞰不見其底。〔水由地行,此其中墜去,一如太平府所見。〕北行五裏,始下土山塢中。其水東北去,路複北透石峰之隘,此處又石峰一支自西而東。一裏出隘,又一裏,於東峰之麓得一村,曰草塘,乃馮揮使之家丁也。頭目曰東光,言其主在青塘今作清塘,今且往南鄉。餘以陸君書令其速傳去。
十六日早晨起床,天照舊陰著。腳夫從龍頭村來,開始用竹竿綁成滑竿,不久往北行。十裏,東西兩列石山中土山漸漸消失,有石山突立在路左,小江由山東麵流,路經過山的西邊。又向北十裏,西麵一列石山向東突出來,這是橫山,是忻城縣、永定司的分界處。沿山嘴繞著山崖向北轉,嶸岩高險,中間唯獨有濕淋淋溜滑的泥淖,間或有流水停積在石縫中,山崖上的路相當高,可唯獨此處像這樣的原因,是由於上麵有重重山崖高高矗立著,所以水滴落到這下麵罷了。然而亂石與密樹蒙密蔭蔽,上下都無法窺視。偶然從縫隙間俯身見到路石之下,岩石裂成深潭,碧波淵深澄澈,潛影幽深,又間或抬頭見到上麵有削雲排空的山峰,透過樹叢現出來,或隱或現,時高時低,令人神誌恍惚。到北麵後,兩麵石山仍然向北拓展。又走八裏,有一支石峰懸在中央,山塢分為兩條,其中之一通向西北,另一條通向東北。我沿著通向西北的山塢溯江流進去,又是五裏,又有山峰突立在中央,小江沿山峰東麵流出去,路穿過山峰西麵進去。又行二裏,有數十家人依傍在中立山峰的北麓,這是頭奎村,是因為突立在中央的山峰形狀有如頭盔。在姓何的頭目家中吃飯。從橫山的北麵起,都是山寨的轄地。弘治年間(1488-1505),都禦史鄧廷攢奏請設置了永定長官司,長官是韋姓,隸屬於慶遠府。〔它西麵又有個永順司,土司名叫鄧宗勝。嘉靖年間(1522?1566)調兩土司的兵到我家鄉清剿樓寇,就是所說的狼兵了。〕飯後,天色忽然晴開。向北行走在山塢中,開始沿東麵一列石山走了。五裏,抵達永定司,就是所謂的山寨了。土司所住的村子在西麵一列石山之下,想留下我住宿,我因為時間才過中午,不進村便走了。漸漸聽到有隱隱約約的雷聲。又向北二裏,往西截過山塢。塢中有石水潭,時斷時續,在潭中涵養著水源,就是小江的支流了,水大時就流成溪,幹涸時便潛流在地下。從這裏再沿西麵一列石山往北行,又走五裏,有山峰正當塢中而立,穿過它的側邊往北走,山塢於是向西轉去,到這裏山又成南北兩列了。此時黑雲從西北方湧起,勢如潑墨,急忙向西疾行了七裏,大雨暴降,到石壁堡的草棚下躲雨。石壁堡在北山山麓,堡中恰好被火燒過,打算停宿在其中,沒有住處。半晌雨停了,於是向西二裏,越過嶺坳,這是東西兩麵分水的山脊。南北都有石山如門一樣,穿過門向西出來,這才豁然變得十分開闊,其中都是高低不一的土阜,就是與永順司接界的地區,南麵就是成叢攢合的石峰,都是瑤人巢穴。沿石峰的西麓,向北升登在土阜間,土阜上有許多四麵環繞中央下窪之處,大的如水塘,小的似水井,但都沒有水,俯瞰不見它的底。水由地下流,這些都是其中下陷之處,全像在太平府見到的。往北行五裏,這才下到土山山塢中。這裏的水向東北流去,路又一次穿過石峰的隘口,此處又有一支石峰自西延向東。一裏後走出隘口,又走一裏,在東峰的山麓見到一個村莊,叫草塘,村裏人是馮指揮使的家丁。頭目叫東光,說他的主人在青塘,今天暫且去了南鄉。我拿出陸君的信命令他從速傳遞去。

馮名潤,二年前往泗城(今淩雲縣),而泗城土官岑雲漢加銜副總兵,欲馮以屬禮見。此地明官至土俱以賓主論,馮不從。岑拘其從者送獄中,馮亦淹留不聽行,複不給糧,從者半斃。陸君以出巡至,始帶出之。陸君之第三郎並兩仆亦死其中。故陸君不聽餘從泗城行,而送餘由此,托馮與南丹導餘焉。是晚宿東光欄上。
〔馮指揮使名叫潤,兩年前去卿城州,而泅城州的土司岑雲漢加授了副總兵的頭銜,要馮潤以下屬的禮儀相見。此地的流官到土司境內都按賓主相待,馮潤不聽從。岑雲漢拘捕了他的隨從送到監獄中,馮潤也滯留下來不準走,又不給糧吃,隨從一半死去。陸君出巡時來到,這才把他帶出來。陸君的三兒子及兩個仆人也死在獄中。所以陸君不讓我從灑城州走,而送我經由此地,托付馮潤與南丹州為我引路。〕這天晚上住宿在東光的飲樓上。

十七日天甚晴霽。從草塘北行,其地東西兩界複土出排闥。
十七日天十分晴朗。從草塘往北行,此地東西兩列又有土山似門扉樣排列。

先從東麓橫過西麓,塢中有水成塘,而斷續不成溪,亦猶山寨之北也。塘之北始成溪北流,路從其西。從西峰北行五裏,有山中塢突,水由其東,路由其西。入峽二裏,東逾一隘又一裏,複北行七裏,又一小水橫亙兩山北口,若門閾然。由其西隘出,於是東西兩界山俱北盡,其外擴然,又成東西大塢矣。西界北盡處,有石突起峰頭,北龕獨有紅色一方內嵌,豈所謂“赤心北向”者耶?又北竟土阪五裏,乃下墜土夾中,一裏抵夾底。又從夾中行一裏,得五蛩橋,有水自西而東出橋下,其勢頗大,乃土山中之巨流也。逾橋北又三裏,複有石山一支自西而東,穿隘北出,其東即為南山寺,龍隱洞在焉。有水自其東穀來,即五蛩橋東流之水,至黃岡而分為二流,一東徑油羅村入龍江下流,一西北經龍隱之前,而北過慶遠東門入龍江。出隘北又皆土山矣。又五裏,抵慶遠〔府之〕南門今宜山縣。於是開東西大夾,其南界為龍隱、九龍諸山,北界即龍江北會仙、青鳥諸山,而江流直逼北山下,江南即郡城倚之。其城東西長而南北狹。
先從東麓橫過到西麓,塢中有水積成塘,但斷斷續續不成溪流,也像山寨的北麵一樣。水塘的北麵開始形成溪流往北流去,路從它西邊走。從西峰下往北行五裏,有座山突立在山塢中央,水由它東麵流,路由它西麵走。入峽後走二裏,向東越過一個隘口又走一裏,再往北行七裏,又有一條小溪橫亙在兩座山北麵的山口前,好像門檻一樣。由它西邊的隘口出去,在這裏東西兩列山都到了北麵的盡頭,這以外十分寬廣,又成了東西向的大山塢。西麵一列山在北麵的盡頭處,有岩石突起在峰頭,北麵的石完中單獨有一塊紅色嵌入裏麵,莫非是所謂的“赤心向北”的地方嗎?又向北五裏走完土坡,於是下墜到土山峽穀中,一裏到達峽穀底。又從峽穀中行一裏,走到五拱橋,有水流自西往東流出橋下,水勢相當大,是土山中的巨流。越過橋往北又走三裏,又有一支石山自西延向東,穿過隘口向北出來,它東麵就是南山寺,龍隱洞在這裏。有水流從它東邊的山穀中流來,就是五拱橋下往東流的水,到黃岡便分為兩條支流,一條往東經油羅村流入龍江的下遊,一條向西北流經龍隱洞之前,而後向北經過慶遠府東門流入龍江。出到隘口北邊又都是土山了。又走五裏,抵達慶遠府的南門。在這裏拓開為東西相夾的大峽穀,它南麵一列是龍隱洞、九龍洞諸山,北麵一列就是龍江北麵的會仙山、青鳥山諸山,而江流直逼到北山下;江南就是府城依傍之處。慶遠府城東西長而南北窄。

從城南西抵西城外,稅駕於香山寺。日才午,候飯,乃入城,複出南門,抵南山,遊龍隱。先是,餘過後營,將抵藍澗,回顧後有五人者追而至。問之,乃欲往慶遠而阻於藍澗不敢入,聞餘從此道,故隨而往者。楊君令偕行隊伍中。及楊君別去,一路相倚而行,送至香山寺乃謝去。及餘獨遊至此,忽見數人下山迎,即此輩也,亦非慶遠人,俱借宿於此。餘藉之束炬攜火,先遊龍隱,出,又隨遊雙門洞。既出,見此洞奧而多不能卒盡,而不忍舍去。乃令顧仆留宿香山,令一人同往取臥具,為宿此計。餘遂留此,更令兩人束炬秉火,盡探雙門二洞之奇。出已暮,複入龍隱,令兩人秉炬引索,懸下洞底深阱。是夜宿龍隱。
從城南向西抵達西城外,停宿在香山寺。時間才到中午,等候開飯,於是進城。又走出南門,抵達南山,遊覽龍隱洞。這之前,我過了後營,將到達藍澗時,回頭看見後麵有五個人追來。盤問他們,是想去慶遠府卻被阻在藍澗不敢進去的人,聽說我從此條路走,所以尾隨而來的。楊君命令他們一同跟在隊伍中走。及楊君辭別離開後,我們一路上互相依靠,到香山寺他們才告謝走了。到我獨自一人遊到此地時,忽然見有幾個人下山來迎接,就是這些人了,也不是慶遠府人,都寄宿在此地。我借助他們捆了火把帶上火種,先遊龍隱洞,出來,又跟隨遊了雙門洞。出洞後,見這裏的洞又深又多不能在倉碎間遊完,又不忍心放棄離開。於是命令顧仆留宿在香山寺,命令一個人一同去取鋪蓋,為住宿在此地做準備。我就留在此處,另外命令兩個人捆好火把舉著,探完了雙門洞兩個洞中的奇境。出洞已經天黑,再次進入龍隱洞,命令兩人舉著火把拉住繩子,墜下洞底的深阱。這天夜裏住在龍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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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徐弘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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